《傾聽未來的聲音:“北大培文杯”全國青少年創(chuàng)意寫作大賽優(yōu)秀作品》收入2015第二屆“北大培文杯”全國青少年創(chuàng)意寫作大賽優(yōu)秀作品,充分反映了新一代中學(xué)生的創(chuàng)意寫作水平。青少年奇崛的想象力、精妙的構(gòu)思以及大膽的表達令人驚異,作品呈示一個個生機勃發(fā)魅力無限的心靈世界。
本書由著名作家、北京大學(xué)教授、“北大培文杯”大賽評委會主席曹文軒主編并作序,著名評論家謝有順題跋。并約請茅盾文學(xué)獎評委和著名批評家、學(xué)者給予傾心點評,對作品進行了深入到位的解讀,對青少年寫作有著切實有效的指導(dǎo)意義。
自小泡在一間四壁詩書的小書房里,因此喜歡讀也喜歡寫。
會彈鋼琴,雖深愛音樂然不甚精通。喜歡欣賞各種畫作和雕塑,雖不會什么技法,但我認為所有的藝術(shù)都是相通的,我可以在任意一片草地上詩意地棲居。
愿生命如流水般清澈,潺潺流淌。
青田白塔
呂虹燁
我叫白石。
我弟弟死去的那天晚上,我在夢里清晰地見證了他的死亡。我看見昏暗的紅光恍惚地浮動,他踉蹌地仰倒在地上,刀從身體里被猛地拔出,又被慌張地丟下。冰冷的空氣,擠進來,充斥著我的胸膛,恐懼、麻木、黑暗和刺骨的寒冷開始在整個世界里蔓延。凌亂的跑動聲逐漸遠去,然后,我聽見“滴答、滴答”的水聲,一下,兩下,三下。我拼命從黑暗的泥沼里拔出來,著了魔似的想要尋到它的來處,一寸一寸地挪動僵硬的身體……在黏沉的膠狀的黑暗降臨的前一刻,我終于看見了它——是雨水從破敗的屋頂上漏下來,一滴一滴,流到水泥地的裂縫里。
我弟弟直到死去,也沒找到那座雨中的白塔。
我弟弟叫青麥。
小時候我們是村子里*受喜愛的孩子。在河邊上搗衣服的俏麗的少婦總愛用她們白皙細嫩的手掐我們一模一樣的臉蛋,夸我和青麥長得真俊,在自家屋檐底下的藤椅上整日整日地躺著的老人,總會用他們皮膚粗糙而松垮的耷拉下來的醬紫色的大手,拉起我們的小手細細端詳,*終下定結(jié)論:這兩個孩子,日后會出息的,說不準(zhǔn)還會到鎮(zhèn)上去吶!一直到八歲那年,我跟青麥每天形影不離地待在一起。我們一道在黝黑的泥塘里撲騰著翻滾過去,一道在青色的麥田里像兩匹小白馬駒那樣終日不知疲倦地撒歡兒,腳下的土地被我們一年一年地從青澀踩到成熟,村里再不可能有哪個孩子比我們?nèi)ミ^的地方多了。然而,青麥和我,我們**跑到石頭山頂上,看那片熟悉的碧綠田野在滾燙的太陽底下不管不顧地延展而去,直伸向天穹的遠處。
八歲那年,是我們**次分開。父親從遠游而來的行腳商人那里換了三只剛生下不久的羊羔,把它們和村子里其他的羊聚到一起,一共二十頭,然后把一根鞭子放在我手里。它們的毛那么白,那么軟,叫聲也軟綿綿的,像云彩在你心口揉動。青麥一直扒著門偷偷地看我們,但他并沒有走過來。第二天,我們比太陽更早地爬起來,我去山上放羊,青麥去村里上學(xué)。
那個有關(guān)白塔的夢就是這個時候突如其來地降臨的:一座白塔,就那么優(yōu)雅而溫柔地站在山坡上,就好像已經(jīng)在那站了數(shù)不盡的年歲似的,雨就那么溫柔地滴落下來,和白塔邊懸掛的鈴鐺縹緲的聲響揉在一起,在夢境里蕩出一層一層的漣漪,嗒,嗒,嗒,嗒,嗒……
我知道,青麥也做了同樣的夢——總是這樣的,我們總能知道彼此的一切——可青麥似乎被夢魘住了。一遍一遍地,他反復(fù)念叨著那座白塔,在課本上用炭筆反復(fù)地勾勒那個雨夜。他的眼睛開始變得不像一個鄉(xiāng)下孩子該有的眼睛——那里頭不再是淳樸的清澈,而是透出一種懾人的光芒,有一種強烈的執(zhí)念和欲望——讓人覺得心驚。當(dāng)他站在父母面前,堅定而執(zhí)拗地說他要去尋找那個揮之不去的縹緲夢境的時候,那兩個,在這片并不豐饒的土地上生活了半生的干瘦農(nóng)民,像被那種光芒攝去了心神似的呆立在那里,像兩棵蒼老的、焦黑干枯的樹。
青麥被看管了起來。有時候,他會和另一個孩子在清晨,把羊群趕到山上,在消磨了整整一個日子之后,又在黃昏像微醺一般地踉蹌著帶著羊群回來,遠遠地看過去,就像是山路上綻開了滿滿二十朵云彩的花。我代替了他的位置,每天太陽和青麥出發(fā)的時候,我就走去上學(xué),晚霞和他的羊群鋪滿了山坡的時辰我就回來。日子,還是一樣的日子,以至于并沒有什么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不同——自然,我們那么相似,從小就難以被辨別,更別說這細微的身份的轉(zhuǎn)換能引來多大的關(guān)注呢?晌胰绱饲逦馗惺艿剿淖兓业木`一樣的,有著可愛的紅臉蛋的,永遠停不下來奔跑和歡笑的弟弟,如今迷失在他的夢里了。
每天晚上我都能夢見那座白塔,那雨滴和鈴鐺聲里的召喚一日勝過一日地強烈,我知道他也能感覺到。我能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他強烈的渴望,無盡的幻想,以及無助與迷茫。我也不止一次地看到他登上那座高高的石頭山,一次又一次地,像我們曾經(jīng)的那樣,瞭望天地交匯的遠處。
事情就發(fā)生在第三年的夏天。我從學(xué);貋,翻過山脊,就看見漫山遍野的燈籠,在山間的小道上躍動,星星點點,幾乎要照亮了整個山坳。我遠遠地看著,覺得很有趣?墒峭蝗晃业男闹卑l(fā)慌,猛地往家里跑,跑到一半忽地又停住。我看見明子氣喘吁吁地從山上跑下來,很艱難地大聲喊出來:“他……他在……他在山頂……山頂上!”大人們就呼啦呼啦地提著燈籠往山上跑,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們也就跟著呼啦啦地跑上去,遠遠地,我就聽見明子帶著哭腔大喊“羊……那羊……全……全沒啦”!那天,明子貪玩和旁人約好了抓魚,讓青麥一個人幫著看半天的羊,可是青麥恍惚地趕完了羊,又恍惚地獨自跑到山頂上去,一個人,與整片的田野靜默地相視。人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正蜷成一團,睡得香甜。
父親病了。
麥田熟了,金燦燦地在太陽底下晃著,麥穗,沉甸甸的,被壓得幾乎能碰到我和青麥的腳趾。
可是沒人來收。
幾戶素來交好的人家?guī)椭B干了三天,割來的麥子整整齊齊地堆在田邊,明晃晃的,金亮得刺眼。母親只留了來年的種子,剩下的全讓人一捆一捆地抬走?赡切┻不抵整個羊群的一半。青麥趴在一小堆麥子上面,死命地抱著不撒手,直到豐收的麥田里再度變得荒涼,只余田埂上的殘茬,一母,兩子,還有一小撮金黃的麥子。
青麥“哇”的一聲哭得昏天黑地,撲在母親懷里:“娘,我再也不走了!我不去找白塔了,我哪也不去了!”
母親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揉著他滿是麥粒的短發(fā)。
那天晚上,母親悄悄地找到我。
“白石,你長大了……”“……鎮(zhèn)上的那家人,我們也都認識,曾給人家做過工的……”“……本來要送你弟弟去的,可是……他現(xiàn)在這樣子,我們……你好歹是讀過書的……”
“到了那里……”“……要照顧好自己啊……”
我沉默著,然后,輕輕地點頭。是啊,我怎么能放心讓青麥一個人去那么遙遠的地方。青色的麥子,可愛的麥子,應(yīng)該自由地生長在田野里。
我挑了一個深夜,母親告訴了我路程,過了岔路口,再走一里半就能碰著一家可以搭車的農(nóng)莊。我聞著秋天淡淡的金黃的香味,想起那片麥子,那群像云彩一樣白的羊,想起那座雨里的白塔,想起青麥。
我想,他知道我走后會怎樣呢?會大吵大鬧著要來找我,還是哭過一場后從此變得沉穩(wěn)起來呢?
然后,真像是在夢里一樣的,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微弱的,小心翼翼的,真像微風(fēng)劃過麥子的聲響。
“白石?”
我看著跟在我身后的青麥,想學(xué)著大人嘆一口氣,可不知怎的,還是微微地笑起來。他也笑了,眼睛在月光底下亮亮的。
我們拉著手慢慢地穿越濃密的樹林,聽著那些熟悉的窸窣的聲響,覺得仿佛可以一直就這樣走,覺得仿佛這樣一直走就已經(jīng)足夠。
到了岔路口。
“你要去鎮(zhèn)上?”
“是。”
“從此……不回來?”
“是!
“只能……去一個人?”
“……是。”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好像作了決定。
“我……我想……”他囁嚅著。
“你想去找白塔!蔽艺f。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我想,還是再笑笑吧,于是,又輕輕低笑起來!昂。”我說。
我就是從那天開始頻繁地夢見青麥的。開始的時候,我只夢見我們分別的那片樹林,我看著他走進左面的岔路,我想在后面喊他,對他說“你將來可不要后悔”,或者,“我會替你好好照顧爹娘的”。但我還是沉默地看著他漸漸被那只黑暗的巨獸吞沒,走向只能他獨自經(jīng)受的未知。
再后來,我開始一點點地夢到青麥所遇到的人,經(jīng)歷的事,我看見他被騙、被收留、被嘲諷、被鼓勵、被誘惑、被陪伴……還有,被愛。我看見他一天一天地長大,一路或緊或徐地前行、尋找。起初,白塔還會在他的夢里出現(xiàn),*終,他還是得憑著兒時的炭筆畫才能回想起它的樣子了,然而他從未停下來,也從未停止尋找過——他在找什么呢?他踏遍了大半
個世界,卻依舊固執(zhí)地登上每一座山峰,流連于每一個雨季。有時候我想,算了吧,青麥,來吧,回家吧,我和村莊一如既往,我們依舊可以爬過每一個土丘,闖過每一片麥田,我們依舊可以一起在石頭山峰上眺望這個色彩鮮亮的世界。
他以親身扎入那世界來回答我,他以他的闖蕩、找尋、勇敢、冒險和嘗試來回答我。他在無盡的幸福里跌倒,又在絕境中重新啟程,他以他的生生不息和永不止歇回答我。
他*終以永久的沉默回答我。
女孩兒寫的信,漂洋過海而來,講述了他的經(jīng)過,但我怎么會不知道?那么精彩的人生,那么勇敢不服輸?shù)娜耍敲磮?zhí)著而永不停下追尋的夢想——我在心里暗暗渴求卻連說出也不敢的一切……全都只在一個晚上,在歹徒把刀插入他的身體令我痛徹心扉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一周后,我返鄉(xiāng)看望那兩個依舊深藏在村落深處的許久未見的老人。走進村口的時候,正下著瓢潑的大雨,村子綠成模糊的一片,我聽見一片驚惶的喊叫和跑動的腳步聲,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人們漫山遍野地尋找青麥和羊群,而只要登上石頭山頂,就能看見他縮成一團的身影。
然而,在我的視線里,那座石頭壘成的山峰,曾承載了那么多年的歲月而未曾動搖過的,如今在暴雨雷電中轟然垮塌,雨水狂暴著,風(fēng)嘶吼著,泥土和石塊的洪流使那不知被埋藏了多久的寶藏顯露出來。天地間只剩下了一個她。雨水洗走了那上面的浮塵,她潔白的身體在細密的雨里顯得圣潔而朦朧——仿佛伸手即可觸碰。
我不記得我后來怎樣了,是發(fā)瘋似的滿身泥濘地奔向那座白塔,還是支持不住地跌倒在地,我只是一直在想,青麥,青麥,你看見了嗎?青麥你看見了嗎!她在那兒!不在夢里,在石頭山上!在村子里……
她優(yōu)雅地站在那兒,靜默不語,雨滴輕柔地滑落,打到銀鈴上,清脆的一聲響。
。ㄗ髡邔W(xué)校:東北師范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指導(dǎo)老師:李躍庭)
專家點評
作者以洗練、純凈的語言描述了一個有關(guān)少年夢想的詩性故事。在充滿詩意的筆觸下,在近處的“鎮(zhèn)上”和遠方的“白塔”的對比中,小說向讀者呈示了一種超越庸常生活的理想生活方式。
白石和青麥生于“青田”,他們曾共同擁有一座夢中的雨中“白塔”。他們在一望無垠的青色麥田中自由地成長,為了尋找夢中的雨中“白塔”,曾一次又一次地爬上高高的石頭山頂,瞭望天地交匯的遠處。在人生的岔路口,白石循著父輩的安排,選擇了近處的“鎮(zhèn)上”生活,而青麥堅定地選擇了遠方,去追尋雨中“白塔”。從“青田”到“白塔”,青麥執(zhí)著甚至孤獨地闖蕩、找尋,完成了一次超越庸常生活的對生命意義的追求。
盡管涉及死亡,但作者對七彩夢想的描繪以及對青麥執(zhí)著追求的抒寫,讓人在傷感之余感受到無比溫暖的理想情懷,喚起大家找尋人人心中都曾有過的“白塔”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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