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張國榮60歲冥誕。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張國榮傳記。童年,學生時代,四處碰壁的入行之初,登上頂峰,急流勇退,遽然墜落,每一步都一一記錄!蚩勺x又可信的張國榮傳記。市面唯一一部不分析張國榮的電影和歌曲,不探討他的藝術成就的傳記。只從他的成長和生活中出發(fā),寫出背后不為人知的故事,展示一個不常見到的張國榮。◎不隱瞞,不刻意。本書由熟知港樂變遷史的香港著名音樂節(jié)目人韓喬撰寫,坐下來和你聊聊每年4月我們都會格外懷念的他。
最后一刻
地球每天都在公轉(zhuǎn)、自轉(zhuǎn)。
世人從沒察覺,對他們來說,世界怎樣運作根本不重要,即使世界突然反
轉(zhuǎn)運動,只要不影響日常的生活,他們也不在乎。
每日如是。
然而,也許偶爾有某一天,當身邊的一切都如同鐘表一般,準確無誤地運作的時候,人們心頭會靈機一動,并在意起身邊細微不同的變化。
就像忽然有一只無形之手,從后方抓住脖子,令人喘不過氣來。
“喂,唐先生嗎?”陳淑芬撥了張國榮的電話號碼,但是另一端卻是唐鶴德接的電話,“Leslie 在哪里?”
“他說出去走走。晚上7 點鐘我約了他一起打羽毛球。”對方回答。
“這樣啊……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嗎?”陳淑芬再次問道。
“他說他在中環(huán)一帶跟朋友喝茶。”
“那好,我給他打個電話,一會我再聯(lián)絡你。”然后,陳淑芬掛線了。
陳淑芬的辦公室在灣仔,跟中環(huán)只有兩個地鐵站之隔,也算是挺近的距離。
她想了想,決定先打給張國榮。
手機很快便接通了,可惜接聽的并不是張國榮本人,而是冷冰冰的留言信箱。陳淑芬當時心想,大概他正跟人在談一些重要的事情吧。
“Leslie,待會有空打給我。”陳淑芬在錄音訊號響起后留下了這段話。
4 月1 日,和其他日子相比起來沒有什么分別,同樣的星期二,同樣的二十四小時,同樣的日與夜……但是,這天卻忽然起了微妙的差異。窗外,細雨蒙蒙,悄悄為這個城市罩上一層灰色紗帳,薄薄的、輕飄飄的,讓人光是看著便覺得少了一點活力,多了一分憂愁。
但是,這一天結束,新的一天又會來臨。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忽然,陳淑芬的電話響了起來。她取過電話接聽,來電者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張國榮竟然這么快就打給她了。
“Leslie,你在哪里?”陳淑芬首先問他。
“我在中環(huán)。”張國榮平靜地回答,這是個陳淑芬預期之內(nèi)的答案。
“在中環(huán)干什么呢?”
“在喝茶。”
“這樣啊,在跟誰喝茶呢?”陳淑芬又追問。
“不,就我自己。”這次張國榮的回應,倒不在陳淑芬的預期之內(nèi)。
她笑著埋怨:“怎么自己一個人喝茶也不叫我?我在灣仔,我來找你吧。”
“不用,我要走了。”張國榮平靜地推辭了。
陳淑芬沒多想什么,再問道:“你要去哪里?”
“去Shopping(購物)。”
“我跟你一起去Shopping 吧,可以嗎?”陳淑芬主動提出。
這次,張國榮沒有再推卻,直接同意了陳淑芬的建議,“嗯,可以啊。”
陳淑芬看了看時間。他跟唐鶴德約了7 點鐘打球,現(xiàn)在去逛街的話,也沒
有很多時間。心里一急,她就要放下電話去找他了。
這時候,話筒另一邊傳來了一句話,讓陳淑芬不由得停下放電話的動作。
“我想趁這個機會,好好看清楚香港。”張國榮的聲音說道。
這句話,就像是一滴濃縮的硫酸,無聲無色地滲透,然后在作為支撐點的柱子上蛀出一個小洞來。
“你要看清楚香港干什么?”陳淑芬開始聽出來他好像有點不對勁了。
張國榮沒有回答陳淑芬這個問題,短暫的沉默沒有令支柱倒塌,只是被腐蝕的破洞愈來愈深,即使沒在注意,它也依然映入眼簾。
“你到底要走了沒?還沒走的話,我過來找你。”陳淑芬焦急地說。
“好啊,那你過來吧。”張國榮爽快地答應了,他人正在文華東方酒店。
破洞仍然存在,無法視而不見,只是那根支柱依然屹立不倒。說不定,這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缺口,只要好好用心修補,將來便不會有任何危險。
可是,對于熟悉的事物,人很容易有種錯覺:以為那些越是熟悉的東西,它們便越不會改變。誰會知道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小差別,背后可能已是無法修補的千根裂痕。沒人知道第一道裂痕到底是由何時開始出現(xiàn)的,更不知道它會形成的原因。
當人們看到破洞的時候,或許,都太遲了。
“麻煩你,中環(huán),文華酒店。”陳淑芬坐上了計程車。
司機沒有認出她是天皇巨星的經(jīng)紀人,也更不會察覺到她此刻的不安心情。
紅色的計程車不徐不疾地前進。外面依然飄著雨絲,它們輕輕撞上車身,濺開成一點又一點的粉末,然后在地上融為一體,緩緩地往地下水道流去。
逝去的雨水,無聲地朝著無人注意的地方消失。
某處,某個平靜的湖面,卻為此泛起了一陣漣漪。
沒有洶涌的大浪,也沒有狂怒的風暴。
陳淑芬到了酒店前廳,她左顧右盼,沒見著張國榮。于是,她又去了他們經(jīng)常聚在一起聊天的咖啡廳。
“小姐,請問幾位?”一進門,服務生便迎上來問陳淑芬。
“我找Leslie,他在嗎?”
“張先生嗎?”服務生有點困惑,“我好像沒看到他在這里。”
“他不在?不會的,我們約好了,他一定在這里,我進去找他。”
喀、喀、喀。短促的腳步聲在咖啡廳內(nèi)回響,可惜它一直找不到要找的對象,就像踏進了一個熟悉但卻陌生的迷宮,它在店內(nèi)轉(zhuǎn)著,這里停停,再在那里看看,每一條路都走過了,就是遍尋不獲。
他到底在哪里?陳淑芬焦躁地四處張望,再怎么看,張國榮還是不在咖啡廳里。
莫非他是剛剛走了?又或是他根本從來都不在這里?
陳淑芬抓起手機,連忙按下張國榮的號碼。電話接通了,當聽到張國榮的聲音從手機中響起時,她松了一口氣。
“Leslie,我已經(jīng)到了。你在哪里。”
“我剛剛出去了,你先在那邊喝杯茶、等一會,我很快就回來。”
張國榮簡單交待這幾句話后便掛線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平靜,和平常的他幾乎沒有任何分別,甚至是更加平靜──仿佛是拂過湖面的微風,輕輕的,也涼颼颼的。
但是在微風低下的湖面,卻是異常地平靜。
就像是靜止了,一動也不動。
陳淑芬在咖啡廳等了又等,但一直不見張國榮回來,內(nèi)心更加焦急了?Х葟d內(nèi)的聲音好像都消失了,但又好像仍然存在,只是它們都傳不進陳淑芬的耳朵里。那些聲音在說甚么呢?是在說無傷大雅的愚人節(jié)笑話嗎?抑或是在談論近日來疫情越來越嚴重的“沙士”?
無論在街上,抑或在店里,四周的人都戴著口罩。大家都看不清彼此的樣貌,對方到底在笑,還是在哭,又或在生氣,根本無人看得清楚。口罩變成一個又一個面具,取代了人們真正的臉孔,成為這城市的標志。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人們都不敢露出自己的臉孔,既害怕飄浮在四周的病毒,更害怕和他人接觸。
2003年的3月,也許是香港改變的轉(zhuǎn)折點,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因為一片薄薄的口罩而變得更加厚重。所有的衛(wèi)生建議,都是要設法把自己和其他人、甚至是和整個世界分隔出來。
醫(yī)學昌明,人心難治。
等了四十分鐘,陳淑芬的手機終于響起了,她連忙接過來。
“你五分鐘之后在酒店門口等我,在正門,然后我就會來了。”謝天謝地,她終于聽到了張國榮的聲音。
陳淑芬看看時間,原來已經(jīng)快六點半了,距離七點鐘只剩下半個小時,于是她也沒多想,立即結賬離開咖啡廳。
四月的天氣幷不寒冷,可是卻下著細碎的微雨,有別于冰凍的刺骨寒意,這種陰冷只會慢慢地吸啜著人體的溫暖。
張國榮幷未出現(xiàn)。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踏著疲憊的腳步往前進,緩慢得幾乎沒人察覺,但它確實在動,而且即使它再慢也好,人們急促的腳步也從來不曾追上它。
五分鐘過去了。
張國榮還是沒有出現(xiàn)。
時間繼續(xù)前進。一分一秒,原來多么可笑。相同的步伐,同樣地溜走。時間,從來不停止,也從來不后退,總是這樣安守本份……
晚上,6時41分。
“砰!”
一聲轟然巨響在耳邊炸開,嚇得時間幾乎要停下來。至少,這一刻,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有一種時間驀地停止了的錯覺。
陳淑芬錯愕地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黑影倒在地上,另外一些酒店門口的護欄被砸斷了。
再仔細一看,那是一個人。
在那個人的旁邊,是一輛巴士。
“不好了!”陳淑芬連忙跑進酒店,把服務生叫了出來:“有交通意外,撞傷人了!就在外面!快點叫救護車!”
陳淑芬又慌忙跑了出去。張國榮隨時都會到來酒店門口,而陳淑芬心里清楚明白,即使剛才他表現(xiàn)得再平靜也好,他現(xiàn)在患上了抑郁癥,要是看到那個場面難免會受到刺激,所以她決定快步跑到另一邊,把張國榮的車截停下來。
然而,跑了沒幾步,陳淑芬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也許張國榮還未到呢?也許他正在堵車?陳淑芬真心祈望張國榮還未到,這樣的話她就可以先到街口截停他的車,這樣他就不會經(jīng)過酒店大門。
于是陳淑芬拿起手機,打了給張國榮。
可是這一次,電話沒有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