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漢德克作品07,孟京輝、史航、牟森“愿效犬馬之勞”的大師,文德斯摯愛的作家,耶利內(nèi)克追隨的偶像;《罵觀眾》之后又一戲劇力作。打破現(xiàn)實與想象界限,全景展現(xiàn)人類社會日常生活。 彼得·漢德克作品推薦:※《罵觀眾》(藐視觀眾 藐視劇場 的經(jīng)典之作)※《守門員面對罰點球時的焦慮》(一場回歸語言本質(zhì)的冒險,一個在焦慮和孤獨中漸漸迷失自我的人)
奎特 也就是說,你會繼續(xù)為我工作?
漢斯 因為有一種力量驅(qū)使著我,要像您那樣自由。您擁有一切,只為自己生活,不必拿自己與別人作比較。您的生活充滿詩意,奎特先生。眾所周知,詩意樹立權(quán)威,這份權(quán)威不會壓迫任何人——更多時候是自由壓迫著我們。從前我喜歡用舌頭舔郵票,再把它貼在信封上,如果旁邊有人在看著我,我會感覺就像當眾被抓住一樣。現(xiàn)在,要是有人喊我男仆,我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我可以鎮(zhèn)定自若地抬著垃圾桶走在人行道上;我還能夠旁若無人地挽著相貌極其丑陋的女人,與她并排行走;做分外的工作時,我可以毫無怨言——這是我的自由,這一點是我跟您學到的。從前我很羨慕您有能力買得起很多東西,我覺得自己不是漢斯,而是被當成小廝——您注意到我的自由了嗎?我已經(jīng)會玩文字游戲了!我曾經(jīng)斥責您是吸血鬼,不把您視為人,而把您看成資本家。那時我是如此不自由,F(xiàn)在我一想起您的樣子,首先就想到您的表鏈懸在肚皮上方,就像一條彎彎的曲線,充滿了自信,我已深深為之所動。
奎特 聽起來很熟悉。
[漢斯笑。
奎特 你是在嘲笑我吧。我本以為有你這樣經(jīng)歷的人肯定會一成不變,但是你卻不是這樣。不會變的是別人,你還是變了。
漢斯 您是在蔑視自己嗎?奎特先生,F(xiàn)在您已經(jīng)把所有的產(chǎn)品都倒手賣出去了。
奎特 蔑視我自己?不。我也許會蔑視像我這樣的人。
[長時間的停頓。
你倒是有點反應啊!剛剛你什么都不說的時候,我忽然想收回我所說的話。并且我的 身體深處有一股勁在用力吸著,像是也要把我收回去似的。
[長時間的停頓。
你嘲笑我的語言。我倒是寧愿像新近戲劇中那些普通人一樣,用沉默來表達自己,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你至少會同情我。說話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我必須得忍受這種折磨。在你們看來,只有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痛苦的人才是值得同情的。
漢斯 您究竟想怎樣被同情呢?即使您在痛苦時說不出話來,您的錢也會為您說話,錢就是事實。而您,您只是一種意識。
奎特。ㄖS刺地)我之所以會提到同情,是因為那部劇中的人物感動了我。并非因為他們無言,而是因為他們原本希望以這種似乎非人性的無語方式善待彼此,正如我們這些觀眾,雖然生活在更加人性的環(huán)境中,但我們與他們并無二致。他們也想要溫柔,也想要二人世界等等。只是他們不能言說,所以相互施以暴力和謀殺。這些在非人環(huán)境中生活的人在舞臺上表現(xiàn)的是終極的人。我喜歡這種矛盾。我想在舞臺上看到人——蜷縮著的、有靈性的、將痛苦和快樂統(tǒng)統(tǒng)流露出來的人,而不是一群怪物。這些生命吸引著我——手無寸鐵的人、身份低下和被侮辱的人。人,你理解嗎?那是真正的人,是我能感受到的活生生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人!就是……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嗎?不是紙風箏,而是(考慮良久)人。你明白嗎?人!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所說的話。
漢斯 我剛睡醒,還不明白您講的這個笑話。不過,假設(shè)您真的以為必須有另外一種可能,要么是紙怪物,要么是人,那就太可笑了。
奎特 什么?
漢斯 我不知道。
奎特 為什么不知道?
漢斯 正是我的不知道才是希望所在。另外,作為局內(nèi)人,我可以說:每當舞臺上帷幕升起時,我就沒有勇氣去思考,因為這又要觸及到人性的問題。讓我們接著假設(shè):您是認真的,也許舞臺上的人感動了您,并不是因為他們是人,而是因為他們展現(xiàn)了真實的事物。打個比方,如果我們從某人的畫像中能夠認出原型,一般來說,我們會對畫中的人物產(chǎn)生少有的同情心,而不會對現(xiàn)實中的原型有任何同情。這跟您看的戲劇不是一回事嗎?您同情劇中那些無言之人,又在現(xiàn)實中瞧不起他們?那么您又為什么要去看這些對您來說已經(jīng)逝去了的、陌生的舞臺形象呢?
奎特 因為我想回憶過去的那段時光,那時我過得還不好,而且也無法表達自己。最主要的是,我這張被偽裝的臉已經(jīng)坐在了觀眾席中。我期望在舞臺上看到其他毫無偽裝的臉。還有,我去劇院是為了放松自己。
漢斯。ㄐΓ┠烧婺荛_玩笑。
奎特 是真的。(笑。兩人都笑了)
漢斯 您瞧,真實的人來了。
奎特妻 你們是在笑我嗎?
奎特 還能有誰?
奎特妻 你們在說我什么?
漢斯 沒什么。我們只是在笑您。
[奎特的妻子也笑了。她捶了奎特的肩,并用拳頭敲打他的肋骨。
奎特 我們一下子都很高興,不是嗎?
漢斯 那是因為您的生意好,奎特先生。請您給我一枚硬幣。
奎特 給!
[他想把硬幣放到漢斯伸出來的手里,但是漢斯把手縮了回去,并把另一只手伸了出來?販蕚浒延矌欧旁谶@只手里,但是漢斯又重復了上次的動作,把第一次伸出的手伸了出來,以便順著奎特的動作。當他意識到奎特要……他又伸出來第二只手。與此同時奎特又準備把硬幣放到漢斯第一次伸出的那只手里。就這樣來來回回,直到奎特把錢拿走。他走到鋼琴前并很快地彈奏起了舞曲?氐钠拮幼頋h斯,和他跳起了舞……接著奎特忽然彈起了一支
緩慢而憂傷的布魯斯藍調(diào)舞曲,并唱了起來。
有時我在夜里醒來
我打算在第二天做的一切
顯得如此可笑
多么可笑地扣上襯衫紐扣
多么可笑地注視著你們的眼睛
多么可笑的啤酒杯里的泡沫
多么可笑地被你愛著
有時我清醒地躺著
我所想象的一切
都那么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地想站在賣香腸的小攤邊
不可思議地想著新西蘭
不可思議地想著過去和未來
不可思議地活著或死去
我想恨你并恨著人造革
你想恨我并恨著煙霧
我想愛你并愛著丘陵的風景
你想愛我并擁有最愛的城市、最愛的顏色、最愛的動物
都遠離我吧
在我死后
我曾經(jīng)嘆息著想象的生命
其實就是我身體上的氣泡,
當它們破碎的時候發(fā)出一聲聲嘆息
[停止歌唱。
現(xiàn)在我們都感覺很好,不是嗎?我曾經(jīng)看見陽光下走著一個婦人,她提著裝滿了東西的購物袋,當時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會出什么事了。我聽到一位老婦人說:“我還從來沒有吃過帶莖的香菜。”接著她又說:“得了,我看還是別買了!”我再也不會出什么事了!我再也不會出什么事了!
[繼續(xù)歌唱。
沒有一個夢
能夠讓我看到
比我所經(jīng)歷的事還要陌生的事
也沒有什么草
是為了打破寧靜而生長
[又說道。
我每天早上從我的褲襠中掏出我的小東西等待排尿,這是我在無眠的夜晚無法想象的。
[馮 · 武爾瑙、科爾伯 – 肯特和盧茨一言不發(fā)地出現(xiàn)。奎特的妻子要走。
奎特 別走。
[奎特妻子下。漢斯也下。
[停頓。
奎特 你們來啦。
[停頓。
難道我們不想舒服點嗎?
[停頓。
你們想喝點什么?清燒酒還是白蘭地?
科爾伯 – 肯特 不,謝謝。現(xiàn)在喝酒還太早。
奎特 要不來點果汁?新榨的。
科爾伯 – 肯特 我的胃受不了這個。胃酸太多了。
奎特 那至少也要吃點咸餅干棒,或者小熏魚?
盧茨 謝謝,我們真的不想吃什么。真的,不要麻煩了。
奎特 你嗓子啞了。讓漢斯給你沏些甘菊茶。
[盧茨搖搖頭。
是我自己從地中海那里采摘來的甘菊花。全都是花。
盧茨。ㄇ迩迳ぷ樱┮呀(jīng)沒事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奎特 您呢,閣下?來點兒薄荷片吧?百分之百的純薄荷。
科爾伯 – 肯特 我也什么都不需要了。
奎特 難道讓我來喂您嗎?科爾伯 – 肯特 平時我喜歡含薄荷,但是今天就算了。
奎特 為什么偏偏今天不呢?又不是星期五,您說呢?
科爾伯 – 肯特 沒什么,只是不想。
奎特 難道您要拒絕我?
科爾伯 – 肯特 如果您這么理解的話。
奎特 我生氣了。
[奎特出去了?茽柌 – 肯特準備攔住他。馮 · 武爾瑙示意他算了。
馮 · 武爾瑙 我知道。我能用鞭子抽掉他的頭,再把這個沒頭的家伙扔到桌子上去。我剛才都咬牙切齒了,以致牙都有了裂紋。(齜牙)叛徒、無賴、傻瓜!我要平靜一下,我的手甚至都發(fā)抖了,這是我從不曾遇到的情況。這會兒又完全沒事了。你們看。ㄉ斐鍪郑┑俏覀儸F(xiàn)在必須要理智。從經(jīng)濟利益角度來說,首先要盡可能地理智,當他不再需要我們的理智時,我們就盡可能地不理智!我現(xiàn)在就盼著對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做出踐踏、欺辱和扼殺的姿勢)
盧茨。ù驍嗨┱沁@樣。我們應該像您剛才那樣,冷靜一會兒。沒準兒到時候我們就知道該怎么辦了。把我們頭腦里的想法說出來或者做出來,這樣才能找到辦法。他就是這么做的。唉,上天保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