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絲黃,第一個被西方世界選中的東方女孩 。這本描寫英國男子與香港妓女相戀的故事背后蘊藏了巨大的兩性沖突以及政治暗喻,1957于倫敦出版時一炮而紅,迅速被改編為歌舞劇在紐約和倫敦巡演。1960年,美國派拉蒙公司將《蘇絲黃的世界》改編為電影,并指派奧斯卡影帝威廉·霍頓出演男主角!短K絲黃的世界》由此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引發(fā)了一場巨大的“香港熱”,英文版銷量也隨之激增至數(shù)百萬冊。蘇絲黃 “中國娃娃”的形象從此統(tǒng)治好萊塢東方女性形象數(shù)十年。時隔六十年,經(jīng)典終于回歸故土!
上世紀五十年代,殖民地時期的香港,年輕的英國人羅伯特在灣仔碼頭邂逅了活潑俏麗的黃美玲,并對她一見傾心,自稱是富家千金的黃美玲婉拒了羅伯特的追求獨自離去。羅伯特只得悵然而歸,然而不久后,他竟在酒店里巧遇正與水手們廝混的美玲。她的真實身份是吧女,水手們叫她蘇絲黃。
羅伯特開始為蘇絲黃畫像,尊重并愛護著她和她的私生子。蘇絲黃為其感動,坦然承認“生活不是我所能選擇的,所以我發(fā)明了一個辦法,告訴我自己我叫美玲,我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我很幸福……就像那天你在輪渡上遇到的我那樣。”
她成了他的繆斯,他們相愛了。
在香港,很多白人男子都找了中國情婦,然而愛情給他們彼此帶來了深深的傷害……
愛情拼到最后,看的不是誰手段高心機深,而是誰更相信這段愛情。
一往情深,勝過百般算計。
★東方版的《蒂梵尼的早餐》,超越杜拉斯《情人》的跨國戀經(jīng)典! 锸讉被西方世界認可的東方女孩,統(tǒng)治好萊塢東方女性形象六十年的 “中國娃娃”! 锵怼度A盛頓郵報》《紐約先驅(qū)論壇報》《底特律新聞報》《星期六評論》各大榜單! 镉⑽陌驿N量突破100萬冊,催生無數(shù)電影、話劇、歌劇、芭蕾舞劇、雷鬼歌曲。 ★跨越一個世紀的經(jīng)典文本重歸故土,香港的城市化身背后隱藏的兩性沖突及政治暗喻。 蘇絲黃,首個被西方世界選中的東方女孩 。她象征著冷戰(zhàn)時期的香港,灣仔的酒吧世界。她是好萊塢*美麗神秘的東方剪影,風(fēng)靡一時的東方性感符號! 短K絲黃的世界》這本描寫英國男子與香港妓女相戀的故事背后蘊藏了巨大的兩性沖突以及政治暗喻,1957于倫敦出版時一炮而紅,迅速被改編為歌舞劇在紐約和倫敦巡演。1960年,美國派拉蒙公司將《蘇絲黃的世界》改編為電影,并指派奧斯卡影帝威廉·霍頓出演男主角!短K絲黃的世界》由此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引發(fā)了一場巨大的“香港熱”,英文版銷量也 隨之激增至數(shù)百萬冊。蘇絲黃 “中國娃娃”的形象從此統(tǒng)治好萊塢東方女性形象數(shù)十年! ∪澜绲淖x者都從這本書中找到共鳴。它曾孕育出若干部電影、歌劇、話劇、芭蕾舞劇,甚至一首雷鬼歌曲。無數(shù)歐美觀光客來到香港,在天星碼頭、天星小輪、中環(huán)和灣仔六國飯店徘徊不去,尋訪他們心目中的蘇絲黃。北京、香港、深圳至今仍有名為“蘇絲黃”的酒吧! r隔六十年,經(jīng)典終于回歸故土。
理查德·梅森(Richard Mason)(1919-1997),英國作家,好萊塢知名編劇。他在二戰(zhàn)期間學(xué)習(xí)了日語,并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住在香港,隨后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歷完成了自己的代表作《蘇絲黃的世界》(The World of Suzie Wong)。這本描寫英國男子與香港妓女相戀的故事背后蘊藏了巨大的兩性沖突以及政治暗喻,1957于倫敦出版時一炮而紅,迅速被改編為歌舞劇在紐約和倫敦巡演。1960年,美國派拉蒙公司將《蘇絲黃的世界》改編為電影,并指派奧斯卡影帝威廉·霍頓出演男主角,影片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引發(fā)了一場巨大的“香港熱”,蘇絲黃“中國娃娃”的形象從此統(tǒng)治好萊塢東方女性形象數(shù)十年,《蘇絲黃的世界》英文版銷量也隨之激增至數(shù)百萬冊。
壹 窈窕淑女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貳 君子好逑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叁 執(zhí)手偕老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那個男人真是壞透了!我為每一個跟他有關(guān)的女孩感到可惜!就會說謊,說謊,說謊!他對我說:‘蘇絲,你真可愛!蘇絲,你真漂亮!蘇絲,我要跟我妻子離婚!蘇絲,我要帶你去倫敦!’是的,他說過五十遍、一百遍!可是現(xiàn)在呢,他卻把我趕了出來!”
蘇絲像爆竹一樣在我的房間里毫無征兆地爆炸了。她根本沒去電影院,而是沿著街道默然徘徊了三個小時。雖然她回來的時候感情依然壓抑著,依然裝作沒有受傷,但是我看得出來她幾乎到了臨界點,所以我盡力引爆了她的情緒。十分鐘后她受傷的情緒就漫了上來,一旦她的情緒有了宣泄口,就會夸張地上演一場舞臺劇,穿著牛仔褲的女主角緊張兮兮、臉色蒼白,突然變成恐怖的龍卷風(fēng),五分鐘后我的煙灰缸就碎成了千萬片。蘇絲狠狠地把它摔在墻上泄憤。
我覺得這是個好現(xiàn)象,很為她感到高興。不過煙灰缸的犧牲也提醒了我,趕緊偷偷地將房間里易碎的東西都藏了起來。
“把我趕出來!還要給我錢!”她趁我不留神拿到一支畫筆,狠狠地抽打在床上,毯子上染上了幾塊顏料,筆頭上沾上了幾根毛線。她根本沒注意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她的手上、牛仔褲上、臉上沾滿了顏料。
“蘇絲,讓我?guī)湍恪?br /> 她沒理我,繼續(xù)說:“是的,他還要給我錢!我告訴他:‘你以為我是站街女嗎?把你的臭錢拿走!’”
“好樣的,蘇絲!彼醮翁岬竭@件事的時候,情緒還沒有爆發(fā),還說自己莊重而禮貌地拒絕了他的錢,不過她的夸張之詞也是情有可原。
“我不會讓那個人好過的!明天我要去他的辦公室,我要告訴所有人:‘你們的老板不是好人!我是個處女,一個良家少女,你們的老板誘奸我!’”
那一刻她自己竟然信以為真,更加憤慨。她想盡各種方法來懲罰他,她要去他家里告訴他的仆人,更甚者她還要寫信給香港的頭號英國長官——至少是她口述我執(zhí)筆——告發(fā)他假扮警察,還打她屁股。他肯定會因此而身陷囹圄!笆堑,他們會把他關(guān)進猴子房里!關(guān)個兩年三年!他罪該如此!”
然而將他送入牢獄的權(quán)力讓她感到些許的畏懼,她的憤怒明顯平息了很多。
“希望關(guān)他三年,”我鼓勵道,“這才公平!
她含糊地說:“是的,就該讓他遭遭罪,那個男人!彼恢雷约菏欠裣M牭轿以g毀本,似乎這只是她獨有的權(quán)利,而我的詆毀讓她想為他辯解。幾分鐘后她果真開始為他辯解,將所有的罪責都歸咎于伊麗莎白的不良影響。最后她將自己所有的怒氣都吹散了,心情幾乎恢復(fù)到正常。
我說:“蘇絲,你看你的臉,照照鏡子!
她照了照鏡子,苦悶的臉上擠不出笑容,她說:“什么,你是說這些顏料嗎?我才不在乎!辈贿^她馬上又努力笑了笑,說,“哦,假如我去了他的辦公室,他們也不會知道我已經(jīng)不是處女了,我肯定能給他帶來好多麻煩!”
“我還是覺得最好給總督寫信!
她略帶憂慮地掃了我一眼,唯恐我威脅她,說:“不,不好。這樣就懲罰不了他的妻子,應(yīng)該被關(guān)進猴子房的是他的妻子!彼粗约旱氖郑┛┬χf:“看我現(xiàn)在一身亂糟糟的!”
“接著!蔽胰咏o她一塊松節(jié)油,讓她擦顏料,“折騰了這么久,你一定餓壞了吧,蘇絲?”
“不餓,我什么也吃不下!
“好吧,你怎么著也要去吃點兒。我沒你那么高風(fēng)亮節(jié)不愿要本的錢,他剛給了我一百港幣讓我?guī)愠鋈コ酝盹。那就走吧,我們要大吃一頓!
她無精打采地答應(yīng),把身上收拾了一下后我們就出發(fā)了。阿唐剛剛下班,我們等電梯的時候他咧嘴笑著說:“你的朋友剛出去,你現(xiàn)在安全了,先生。”
“真是謝天謝地。”我說。
自從兩天前的汽車事件之后羅德尼一直不跟我和蘇絲說話,而阿唐覺得無法勸和我們,就將羅德尼的行蹤匯報給我,免得我撞見他尷尬。
“那個愚蠢的花心蝴蝶!”蘇絲撲動著雙臂模仿蝴蝶,“我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啊,我現(xiàn)在覺得特別餓!”
“太好了,蘇絲。我們?nèi)ツ睦锍燥埬??br /> “去家小餐廳吧,不,我要去大餐廳。嗯,我們要去那種有音樂的高檔大餐廳,要用那個男人的錢好好享受一頓!”
我們決定去九龍的一家餐廳,可以跳舞,還可以欣賞到卡巴萊歌舞表演。要去這家餐廳蘇絲就要換衣服,所以我們約定三刻鐘后在渡口碰面。我返回房間換上西裝領(lǐng)帶,然后沿著碼頭踱步打發(fā)時間。我到渡口的時候蘇絲還沒到,于是我就站在那里看三男一女在碼頭附近的小舢板上打麻將。天色已晚,他們就著馬燈的光,蹲在貨箱上,完全不顧小船來來回回地擺動?粗麄兾揖陀行⿻灤,所以就走開了。這時蘇絲坐著黃包車過來了,她穿著一件乳白色真絲旗袍,外面罩著一件織錦上衣,腳上是一雙白色的鞋子。她挎了一只金色的手包,與織錦的金線很搭配。她的指甲也剛剛涂過。
“蘇絲,你打扮得真漂亮,”我說,“而且這么快就打扮好了!
“我很生氣,剛才上車的時候把襪子扯破了!彼D(zhuǎn)頭檢查了一下尼龍長襪。
“你涂了唾沫了嗎?”
“唾沫?”
“你不知道嗎?那上船后我告訴你怎么弄。”
過閘門的時候她挽住了我的胳膊,說:“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感覺很高興!感覺美極了!”
她的快樂有些牽強,悲傷依然依稀可見,不過她已經(jīng)接受一切都是既成事實,也下定決心不再因此生氣。她歡快地將渡輪當作駛向美國的輪船,揮舞著手帕,仿佛是在對本說:“再見!再見!很抱歉我要離開你,我要嫁給有錢的美國佬!”渡輪靠岸的時候她說:“我還不知道紐約有這么多中國人,簡直跟九龍一模一樣啊!”
我們盤算著本給的錢足夠我們打的士,不過渡口附近沒看到的士,我們就乘了兩輛黃包車。我們拐入彌敦道,在擁擠的巴士和汽車中間來回穿梭。車夫在顛簸中保持平穩(wěn)前行,他們寬大的赤腳長滿老繭,拍打著堅硬的城市街道。拉我的車夫身上的襯衫破了很多洞,我能看到他的肩胛骨起起伏伏。黃包車在紅綠燈前走走停停,然后左拐,在一幢掛著紅色霓虹燈招牌的大樓前停下來。招牌在人行道上投下一片光影,招牌熄滅光影便消失了,然后招牌上的中國字一個一個地亮起來,光影便重新出現(xiàn)了,越來越紅,如同火苗被風(fēng)愈吹愈旺。我們乘電梯到達頂層的餐廳,身穿白色無尾禮服的經(jīng)理引領(lǐng)我們穿過擁擠的房間。用餐的不僅有中國人,還有歐洲人,很多都穿著晚禮服。餐廳里有個舞池,還有一支菲律賓樂隊。蘇絲鎮(zhèn)定地跟在經(jīng)理后面,早些年她在舞廳工作的時候經(jīng)常被帶到這樣的地方,這里的規(guī)矩她比我熟悉多了。
經(jīng)理把我們帶到一個離樂隊很近的位子,我正要怯懦地接受,蘇絲卻說:“這里太吵了,那邊的位子比較好。”
“那個位子已經(jīng)預(yù)訂了,”經(jīng)理微笑著說,“你看到牌子了——預(yù)訂!
“坐在這里我們的耳朵會被震聾的!碧K絲說。
“很抱歉,只剩下這個位子了。”
“好吧,我們還是去其他地方吧。你們餐廳這么貴,我們可不愿花了錢還變聾子!
“好吧,也許預(yù)訂另一個位子的客人不會來了,我就為你們冒一次險!
他帶我們到預(yù)訂的位子,拿走了牌子,恭敬地為我點燃香煙,然后招呼在其他桌前忙碌的侍者為我們服務(wù)。他走后我笑著對蘇絲說:“蘇絲,這下他可算被鎮(zhèn)住了,我也被鎮(zhèn)住了,你真是太泰然自若了!
“泰然自若,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打敗這個餐廳里的任何一個女人!蔽页陶邉傔f給她的菜單點點頭,“現(xiàn)在你想吃什么?”
她奇怪地看著我,我突然意識到她看不懂菜單,就笑著說:“蘇絲,我真是昏了頭了!好吧,這恰好證明你泰然自若到我把什么都給忘了!
“可你現(xiàn)在為我感到羞恥。”
“羞恥!蘇絲,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把你放在腿上,像本一樣打你屁股,因為我是如此為你感到驕傲,不住地看四周的人是不是在看我們!
我真的為她感到驕傲,因為我從未見她如此美麗,一身白色的真絲旗袍,順滑的黑發(fā)披在肩膀上,白皙的小臉兒,高高的顴骨,黑色的眼睛又大又圓。而她的美麗中又增添了一些拘謹和端莊,一部分是因為她按照中國習(xí)慣拘謹?shù)刈谝巫由,后背挺得直直的,另一部分是因為她高高豎起的旗袍領(lǐng)子,如同維多利亞時期女士戴的領(lǐng)圈,盡量將皮膚遮掩起來。她的樣子讓我為之愉悅,為之著迷,越是不協(xié)調(diào),越是讓我著迷。
蘇絲說:“那邊有人在吃北京烤鴨,你喜歡吃北京烤鴨嗎?”
“我只吃過一次,特別貴,不過我很喜歡。我們再來點兒中國白酒!
“溫的?”
“哦,是的,溫的!
菜很可口,可蘇絲卻一直沉默,心事重重,只吃了一點點。席間我們沒說多少話,只在北京歌手隨著菲律賓樂隊演唱的時候討論了幾句。這個歌手身穿一件長長的黑色旗袍,上面嵌滿亮片,看上去如同一個美麗的瓷娃娃,而她唱起歌矯揉造作,如同被線操縱著一般。她旗袍的領(lǐng)子甚至比蘇絲的還要高、還要堅硬,看上去脖子細長細長,就像一只長頸鹿。她剛上來的時候披著件蓬松的皮草外套,蓬松到你想朝她吹氣,就像蒲公英一樣,你特別想知道吹幾口氣能把所有的絨毛都吹掉。后來她把這件皮草外套放在身后的三角鋼琴上,如同天鵝絨毛做成的大團粉撲。遠遠望去她不超過二十五歲,而蘇絲卻說她至少有四十歲,還說她是一個富商的小妾,解放前跟隨富商和他的妻兒一同逃離內(nèi)地。
她扯著吱吱呀呀的哀怨嗓音低低唱著中文歌,不斷地重復(fù)著中國式的單調(diào),不管歌曲是喜是悲都是同樣的音調(diào)、同樣的玩偶般的僵硬和矯揉造作。
“蘇絲,我覺得你唱得也很好,”我說,“而且肯定比她更有靈氣。不過她的領(lǐng)子那么高還能唱歌真讓人驚嘆!
“已經(jīng)算是低的了,她的領(lǐng)子,”蘇絲回答說,有些嫉妒比她自己的領(lǐng)子高,“哦,是啊,高領(lǐng)子顯得很伶俐!
“我們跳舞吧!
我舞跳得很糟糕,而蘇絲如同其他舞女一樣,舞姿很優(yōu)美,而且她很善于轉(zhuǎn)嫁自己的舞技,似乎一直被舞伴帶著,輕得如同一片羽毛,而她的舞伴會相信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我沉浸在這種虛幻的良好錯覺中,為自己的新才能沾沾自喜,我慣有的自我意識在舞池中奇跡般地消失了。我從未如此盡情地跳舞。以前我一直很困惑為何舞廳里的其他人都如此地充滿激情,而現(xiàn)在,音樂的節(jié)奏絲線一般纏繞在我們身邊,將我們圍在繭的中間,我們的肢體精妙地配合著移動,渾然一體,這時答案便昭然若揭:我們相互之間的協(xié)調(diào)回應(yīng)了內(nèi)心的孤獨,我們曾是不完整的兩部分,現(xiàn)在合二為一,成為一個完美的個體,這種結(jié)合除了性愛無可比擬。
音樂結(jié)束了,將我們合在一起的蠶繭突然消失了,我們分裂開來,完整的個體再次分成兩個不完整的部分。這樣的感覺如同截肢一般,孤獨和不完整讓我恢復(fù)了自我,我覺得很尷尬、很滑稽。我覺得蘇絲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們沉默著回到桌前,好幾分鐘沒說話。
然后蘇絲直視著我的眼睛說:“你覺得現(xiàn)在本跟他妻子幸福嗎?”
“我很懷疑,蘇絲,”我回答說,“不會太久!
“為什么?”
“我覺得伊麗莎白肯定又會開始嘮叨,管東管西,占有欲太強!
“你怪她?你覺得都是她的錯?”
“我覺得大部分是她的錯,你不這么認為嗎?”
她搖搖頭,說:“不!
“可是我覺得你也這么認為,”我驚訝地說,“在我的房間你還說一切都是她的錯!
“在你房間的時候我還很傷心,當時說話根本不過大腦。而現(xiàn)在我覺得不是她的錯,我覺得她不幸福,他的妻子不幸福!
她接著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概括起來也許她自己都不明白,她說,伊麗莎白的嘮叨和占有欲源于她內(nèi)心的不安全感和愛的缺乏,而本根本無法真正地去愛任何女人,這才是問題的根源。她如今才意識到,自己醉心于本才會無視他性格的缺陷,而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完全正確的。
“他不是個好男人,”蘇絲說,“他不想傷害任何人,他善良、好心,但是他的心胸太狹隘,狹隘到裝不下太多的感情。也許只能裝下對他自己的感情,而裝不下對其他人的感情。他不會真正地去愛任何人。”
“你真是太聰明了,蘇絲!”事實已經(jīng)不止一次證明她擁有比我敏銳的洞察力,讓我更驚奇的是,她根本從未見過伊麗莎白,卻能如此準確地推斷出來!盁o論如何,如果你真覺得本是這樣的人,也許你對發(fā)生的事也不會太介懷。”
“你知道的,我依然覺得受傷,我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因為他讓我很丟臉。就跟孩子的父親拋下我去了婆羅洲時的感覺一樣,我不愛他,只是有點兒傷自尊!
片刻之后我們又起身去跳舞,我跟在蘇絲身后在桌子之間穿梭,這時我聽到有人喊:“嘿,你好!”是我去的那家銀行的職員。他是蘇格蘭人,很年輕,名叫戈登·漢密爾頓,在銀行工作的時候非常和善,常常幫助別人。我對他笑了笑繼續(xù)往前走,因為我急于走到舞池,不想中途停下來跟他說話。我看著走在前面的蘇絲,白色的真絲旗袍緊緊地裹著她的腰肢和臀部,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線,光滑的黑發(fā)瀑布一樣披下來,發(fā)尾稍有不齊。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發(fā)尾深深打動我的心。她滑進我的懷里,那一刻奇跡再次發(fā)生,音樂的節(jié)奏再次將我們包裹成蠶繭,兩個不完整的部分融合成一個完整的個體,我們飄浮在音樂中,如同海鷗徜徉在天空中,沖上云霄,旋轉(zhuǎn),低旋,沒有了時間,沒有了空間,只有合二為一的快樂。
一曲終了,我一時無法適應(yīng)突然的分離,離開舞池的時候仍握著蘇絲的手。這時我突然想起銀行的戈登·漢密爾頓,就放開她的手讓她先回到座位,我去跟漢密爾頓寒暄兩句。他穿著黑色蘇格蘭短裙,戴著黑色領(lǐng)帶,留著滑稽的八字胡,兩只小眼睛閃爍著愉悅的光芒。他向我介紹自己身穿長晚禮服的妻子,眨眨眼說:“我正跟伊澤貝爾講你住的那個臨水的地方,希望你別介意我透露了你的秘密!
“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回答說。
“那個地方聽起來很吸引人呢!彼钠拮诱f,音調(diào)中帶有家教良好的年輕女子才有的決然和豁達。為了再次證明她屬于當今一代,與上一輩不同,她向我熱心一笑,仿佛已跟我結(jié)成同盟,共同抵抗思想落后的父母。
“我說,你今天晚上可是艷福不淺啊,”漢密爾頓眼中閃光地說,“你們剛才在舞池跳得真不錯!”
“幾乎少兒不宜哦!彼拮诱f,當今一代的年輕人都流行這樣說話。
“真是光彩照人,”漢密爾頓說,“她是誰?有錢大亨的女兒?家財萬貫,還有自己的汽車?”
“不是的。”
“哦,難不成她是臨水酒吧里的女孩?不會這么光彩照人吧?”
我正要否認,卻猶豫了一下,我的內(nèi)心抵制自己撒謊,我說:“實際上她是的!
“天哪!不是吧!”哈密爾頓咧嘴笑笑,翻著眼睛,扯著自己的八字胡叫道,“哇,哇,哇!如果我還沒結(jié)婚……嗯嗯!”
他的妻子一臉困惑,問我:“問個愚蠢的問題,她不是……當然她不是,可是你剛才的話好像是說她在你住的酒店工作!
“他剛才的話就是這個意思,”漢密爾頓說,“她就是在那里工作的女孩!
“可是我以為她們只是……哦,只是,服務(wù)水手的……”她臉上充滿恐懼,她想起我和蘇絲剛剛跳過舞,就朝舞池瞥了一眼,漲紅了臉,一副疑惑的樣子。我覺得很抱歉,我知道她本沒有惡意,現(xiàn)在卻有些不安,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善察言觀色,問了剛才那個愚蠢的問題,會讓我很尷尬。
“別擔心,伊澤貝爾還很幼稚,”漢密爾頓眨眨眼,想要緩和一下氣氛,“我以后得好好教她些生活常識!
我向他們道別,心里暗暗希望蘇絲不要注意到投向她的目光,不要注意到我們在討論她。而我走近的時候她一直看著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知道她已經(jīng)看到了。
我坐下來,過了一分鐘她說:“你們剛才是在說我吧?”
“是的,那個男人是在銀行工作的,他說你‘光彩照人’!
“那個女人一直看我!彼f。
“那是他的妻子。”
“她在想:‘那個女孩真臟,她是個骯臟的嘖嘖嘖女孩!闶遣皇歉嬖V她了?”
“我告訴她你在南國酒店工作!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告訴她?”
“我不知道,蘇絲,我只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任何關(guān)于你的謊話。我不知道為什么!
她沉默了,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不過通過她的眼睛能看到她正在認真地思考。沉默持續(xù)了很長時間,我轉(zhuǎn)過頭看著美麗的長脖子北京瓷娃娃,麥克風(fēng)將她尖利的單調(diào)歌聲和著音樂的洪流擴散到餐廳的每個角落,淹沒了里面的每一個人。然后我轉(zhuǎn)回來看著蘇絲,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帶著滿足的光彩,掛著神秘的笑容。
“蘇絲!”我笑著說,“我還以為你會生我的氣呢!”
她搖著頭說:“才沒有!
“你完全有理由生氣的。不過你不生氣最好了,我們可以再去跳一曲。”
她猶豫了一下,仿佛很困惑,問:“你還想跳舞?”
“當然了,你不想了?”
“想!
我們又跳了好幾曲,我們走向舞池的時候蘇絲故意放慢腳步,從漢密爾頓夫婦的桌前經(jīng)過,那是去舞池最近的路線,她沒有為了避開他們而特意繞路,她腰背挺得直直的,泰然自若,微揚著下巴,告訴人們她并不感到羞愧。舞畢回去的時候我們牽著手,她的臉上依然掛著神秘的光彩,可我并不知道這光彩因何而生。
我們跳完最后一支舞,我付了賬。我們乘電梯下去,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希望能打到的士,而我們的手依然相互握著。路上根本沒有的士的影子,蘇絲穿著高跟鞋走路很吃力,我到馬路對面叫了兩輛黃包車。
“我真希望他們有雙人黃包車,這樣我就不用放開你的手了!蔽艺f。
“你想乘巴士回去嗎?”
“你想坐什么?巴士還是黃包車?”
“巴士,這樣就能繼續(xù)牽著手了!
我給了兩個車夫一港幣,感謝他們從馬路對面過來,蘇絲覺得沒必要,太浪費,盡管本給的一百港幣還剩下一半。我們轉(zhuǎn)過彎走到彌敦道車站,上了一輛雙層巴士,跟倫敦的巴士幾乎一模一樣,除了顏色不是紅色而是綠色的。我們沿著狹窄陡峭的臺階爬到上層車廂,坐在左邊前排的位子,在倫敦我最喜歡坐在這個位置:前排可以看風(fēng)景,左邊比較舒適,坐在右邊車轉(zhuǎn)彎的時候身體容易跟著傾斜。
蘇絲依然心滿意足地掛著神秘的笑容,我說:“蘇絲,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高興。”
她說:“因為你對那個英國女人說的話。因為你告訴她我是個骯臟的嘖嘖嘖女孩!
“我可不是這么說的,可是這有什么可高興的啊?”
“‘我女朋友是個壞女孩,她做骯臟的工作’,你大概是這么說的吧,不過你并不為此感到羞恥,你很驕傲,仿佛在說一個體面的好姑娘。然后你還邀請我去跳舞,你在那個英國女人面前把我?guī)У轿璩,握著我的手。是的,在那個英國女人面前握著一個骯臟的嘖嘖嘖女孩的手!而你依然沒有覺得羞恥,你看上去非常驕傲,仿佛我是一位公主!所以我感覺非常好,從來沒有人讓我感覺這么好!
我一時語塞,只是緊緊握了握她的手,說:“蘇絲,我的甜心!
“我的甜心。”她咯咯笑著。
“蘇絲,我之所以那么驕傲,只是因為我真的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這也是為何我不能說任何關(guān)于你的謊話。我為現(xiàn)在的你感到驕傲,我不能假裝你是其他樣子!
“本從未為我感到驕傲過,他覺得很羞恥。有一次我們?nèi)ヒ患也蛷d吃飯,他又害怕又羞愧,臉上直冒汗,不停地掉東西,還說:‘蘇絲,我覺得那個人認識我!蘇絲,你趕緊躲起來!蘇絲,我該怎么辦!蘇絲,你覺得他們知道你是個壞女孩嗎?’”
“我知道的,蘇絲,可是本也不容易,他這里有生意,還有妻子,他有很多顧慮,而我沒有。”
“可是他從不覺得驕傲,即使是跟我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從來感受不到愛和幸福,什么也感受不到。哦,我對那個男人如此厭煩!跟他總是沒什么好說的!”我想起本之前也如此抱怨,就不禁大笑起來。蘇絲疑惑地看著我,問:“怎么了?”
“沒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本說過的話。倒是提醒了我,蘇絲,你聽說過溫斯頓·丘吉爾嗎?”
“你再說一遍!
“溫斯頓·丘吉爾!
“這是什么地方?在美國嗎?”
“蘇絲,不是吧!這不是地名,而是人名!
“我從沒聽說過這個人!
我想起英國名字翻譯為中文后往往與原來的發(fā)音相去甚遠,因為這取決于中文譯文的發(fā)音,而文字的選擇一般很隨意,通常根據(jù)名字的含義,而不是名字的發(fā)音。所以我變換了各種語音語調(diào)重復(fù)說了好幾遍“溫斯頓·丘吉爾”。
突然蘇絲的臉上閃現(xiàn)出光芒。
“你是不是說……?”她說了個人名,聽起來像“溫書吉吉”,只是音調(diào)起伏很大。
我說:“是的,大概是的!
她像看笨蛋一樣看著我,說:“那你怎么不說呢?為什么給他起那么一個奇怪的名字呢?”
“哦,不管怎樣吧,這個人是誰?”
“你是說溫書吉吉?他是英國的頭號長官,不過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退下來了。他經(jīng)常叼著個大煙斗,是個大胖子,長著一張大白臉。哦,對了,我和吉薇妮在電影院看到他的時候,我還跟她說:‘快看,那個溫書吉吉跟我的孩子長得真像!’”
我笑起來,用胳膊把她攬過來,吻了吻她說:“恭喜你,蘇絲!我真希望本能聽到你剛才說的話!”她依偎在我身上,我們沉默了一分鐘,她說:“羅伯特,你知道本曾經(jīng)說什么嗎?”
“說什么?”
“他曾經(jīng)說:‘蘇絲,你根本不愛我,你愛的是羅伯特。你肯定對他很著迷,看你提到他時的樣子!
“是的,他也跟我說了,不過我覺得可能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
“蘇絲,到渡口了,如果我們不趕緊,就只能去睡倉庫了。”
我們趕上了最后一班開往灣仔的渡輪。香港島沿岸的燈光招牌幾乎都熄滅了,而九龍碼頭的游輪從頭到尾閃著彩色的燈光,煙囪上綠色的霓虹燈描繪出游輪的名字。我們坐得稍微有些分開,緊握的手藏在我們身體之間的椅子上,因為蘇絲說中國人認為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達感情是不禮貌的。我們在灣仔碼頭下船,我跟在蘇絲身后走過踏板,過了閘門。她停在路上等我,頭發(fā)淹沒在黑暗中,我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臉龐、白色的裙子和白色的鞋子。
我拉起她的手說:“蘇絲,你會跟我回房間嗎?”
她把白皙的臉轉(zhuǎn)向我,說:“你是說睡覺?你想跟我一起睡覺嗎?”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整個晚上都特別想要你,一開始我很為自己感到羞愧,因為你跟本才結(jié)束?墒俏覀兘裢砣绱擞H密,其他的都不再重要,我也不再覺得羞愧。那你會過來嗎?”
她把前額抵在我胸口,頭頂正好在我下巴下面,她說:“我想去。”可是她聲音里充滿不確定,似乎只是不想讓我失望才這么說。
“你怎么了,蘇絲?是因為本嗎?”
“不是,不是因為他。太可笑了,我不想說。”
“告訴我吧,蘇絲。”
“好吧,”她頓了頓,“假如我是個普通的女孩,普通的英國女孩,今天晚上跟你一起出來。假如你很喜歡她,想要她跟你回去睡覺,你覺得她會去嗎?”
“我不知道,大概她會拒絕的吧。”
她把頭在我胸口點了點,說:“我知道這很可笑,不過我希望對你而言,我是個普通女孩,我想拒絕!
我笑了笑,說:“蘇絲,你真可愛!
“我就知道你會笑話我的!
“我不是真的笑,不是笑話你!
“我明天會接受的。我只想拒絕一次,這樣我就能記得自己曾經(jīng)拒絕過。你明白嗎?”
“當然明白!
“那很抱歉我只能拒絕了,羅伯特,”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今天晚上我們過得很愉快,我也很喜歡你,可是你也知道,我是個好姑娘,我還是處子之身,所以我很抱歉,我不能跟你上床!
“我真是失望至極,蘇絲。難道沒有可商量的余地了嗎?”
“沒有,很抱歉!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我的畫?當然,我會克制自己的,哦,我會盡力克制自己的!
“不要了,羅伯特。我那么喜歡你,我怕自己把持不住,我要回家了。”
“那我能送你回家嗎?”
“可以,你可以送我回家,不過你只能送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