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材新穎,從幾個國外傳奇女性身上挖掘出一種不同流俗的精神。伍爾夫說:“一個人一旦有了自我認(rèn)識,也就有了獨立人格,而一旦有了獨立人格,也就不再渾渾噩噩,虛度年華了。換言之,他一生都會有一種適度的充實感和幸福感。”作者這本書正是寫了幾位傳奇女性,她們有著獨立的人格,活得自我且充實,或優(yōu)雅,或神秘,或有自己無與倫比的事業(yè),或以自己的魅力俘獲多位天才,雖然也有不幸,但都充滿力量感。 《弄瞎我的眼睛,我還能看見你》語言干凈、透徹、利落,作者的才氣、靈氣和對世情人物、人生情感的理解,在文中處處可見。這是需要人用心去體悟,值得反復(fù)閱讀的有生命的文字。
月下, 80后女子,《城市信報》專欄作家,出版長篇小說《你是笙歌我是夜》,短篇小說集《蛀空》《那些叫愛情的傷,我們總會痊愈的》,文化傳記《傾我至誠 為你鐘情:張國榮的影夢人生》《愛恨不如期:遺世獨立張愛玲》等。
卡米耶:一半童貞美,一半成人傷
“這樣的女子,很癡情,但也很麻煩。”我指著《大話西游》里的紫霞仙子對一個朋友說。他說他想要的愛情是與一個女子一起死去,我想,愛到愿意同死的地步就沒有必要去死了,與有情人做快樂事,豈不更美,我望著他那嬉笑的眼睛才覺得上了當(dāng),他想要的不是一起死去,而是一個愛他愛到要為他去死的女子,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給占有欲過強(qiáng)的他們這一類男人所渴求的激情,給予他們那顆貪婪的心以充分享受。外表沉靜優(yōu)雅,內(nèi)心卻狂熱似火——
卡米耶就是這樣的女子,內(nèi)心激烈,帶著勢如破竹的力量,刺戳著男人懦弱又貪婪的內(nèi)心,他們躲無可躲,只好狗急跳墻般地全部摒棄。
羅丹是一個內(nèi)心脆弱且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在卡米耶面前,他幾乎是惱羞成怒地退避了。擺出一副贏家的嘴臉,其實最后輸?shù)煤茈y看,他的選擇兆示著他的浮泛和懦弱的心性。他覺得自己只能與一味退讓的蘿絲匹配而不能與聰慧尖銳的卡米耶并行,他已經(jīng)老了,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老了,拖著疲憊的身軀對青春的力量既畏懼又好奇。
照片上的羅丹胡須濃密,體格強(qiáng)健。給人一種專注、威嚴(yán)的感覺,但也隱隱地透露出一種憂慮。據(jù)說他的童年是很壓抑的,父親老來得子,對他非常器重和寵愛,希望他能夠成為警官,他卻喜歡鼓搗一些當(dāng)時被看來屬于下三濫的東西,學(xué)習(xí)成績極差,父親越來越失望,動輒便拳打腳踢,企圖矯枉過正。這讓他從小就覺得自卑、恐懼、缺乏安全感,以至于患上了一種叫作強(qiáng)迫癥的心理疾病,他嚴(yán)格把控自己,事事要求完美,看起來似乎很自信,然而內(nèi)心是極不安的,因為一個真正自信的人不需要這么謹(jǐn)小慎微,會表現(xiàn)得更加灑落。
羅丹可能就是被這種不安推動著去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在雕塑界他成了大師,而他占有過的女人也不計其數(shù)。所以卡米耶最終不過是他占有的其中的一個,但卡米耶卻向他要求愛情。她不知道他這類人是不懂得或者經(jīng)不起愛情的,尤其是激烈的愛情。
卡米耶·克洛代爾是早期女權(quán)主義者,卻成了被男性及藝術(shù)等級世界所迫害的犧牲者,堅定的表達(dá)自身欲望,相對于蘿絲而言,她代表著一種覺醒。
1883年,19歲的卡米耶被老師布歇先生托付給羅丹,卡米耶向羅丹要了一塊大理石,她想為弟弟保羅雕刻一尊半身像。在這個家里,除了父親,卡米耶最愛的就是弟弟保羅了,他雖然還很年輕,卻能寫出不同凡響的好詩。為了感謝羅丹,她同時雕刻了一只青筋微露的腳送給了羅丹,這個作品讓羅丹當(dāng)即決定讓卡米耶做他的助手,參加美術(shù)館紀(jì)念門廳的大型雕塑工作。
那天,卡米耶正在腳手架上工作,無意中瞥見羅丹用曖昧的動作擺弄他面前體態(tài)豐腴的裸體女模特,卡米耶驚呆了,她晚上回到家里,對弟弟保羅說,她不想再去羅丹那里了。
第二天,她果然沒有來,羅丹一早就打聽卡米耶的消息,他的助手建議再雇一個,羅丹說,“不!”他親自去找卡米耶,那時候他已經(jīng)感覺出,卡米耶是無可替代的。羅丹的登門拜訪使卡米耶心中的不滿消散無蹤,她又回到了羅丹的工作室。當(dāng)她為裸體模特擺姿勢時,羅丹看出自己花了許多年才弄通的東西,卡米耶無師自通了。
那個時候上帝并不怎么眷顧羅丹,他的生命在嘲諷和攻擊中行進(jìn)著,靈感近乎枯竭,再加上雨果的死,他感到生命正在枯竭,面對模特毫無靈感;蛟S是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枯寂和孤獨,卡米耶代替了裸體模特。
她豐潤如白玉的身體和青春的朝氣重新燃起了羅丹的激情,他情不自禁觸摸她,狂吻她,他們談?wù)撍囆g(shù),討論雕塑問題,也做愛(似乎藝術(shù)家的靈感時常要靠女人的身體來激發(fā),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借口),她成了他的繆斯女神?滓仁且粋美好的情人,又是一個智性的伙伴,她的存在修正了羅丹對女性的看法,以女性為題材的作品也多起來,羅丹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有突飛猛進(jìn)之勢。他身邊形形色色的女人來了又去,只有卡米耶突顯成一個重要的角色。
但卡米耶沒有料到,日后羅丹會給她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帶來煩惱和痛苦——甚至是災(zāi)難。起初她在羅丹的工作室為他無休止地工作,充當(dāng)羅丹一件件作品的模特,像《加萊義民》《地獄之門》和《沉思》,后來羅丹功成名就,工作室的訂單接踵而來,羅丹因為名氣不得不為交際和應(yīng)酬付出代價,此時他已很少參與石坯粗刻等最初幾輪工序。擅長精致地雕刻大理石的卡米耶與羅丹共同完成訂單任務(wù),但以她的署名的作品很少,至今流傳下來的羅丹的作品里有多少卡米耶的心血不得而知,但是無疑,他們是互相影響的,比如羅丹的《加萊義民》和卡米耶的《手持麥穗的女郎》幾乎是相同的雕塑,因為是同時創(chuàng)作的,沒人分得清到底是誰抄襲了誰。
卡米耶與羅丹的關(guān)系進(jìn)一步升華,羅丹想操控卡米耶的靈感和思想,而卡米耶也想融入羅丹的生命,這一時期是甜蜜的,從羅丹的作品《永恒的春天》《吻》《亞當(dāng)》和《夏娃》可以看出來,他所煥發(fā)的青春以及她所彰顯的活力都融入到他的作品中!段恰返呐宰匀皇强滓腥舜蟛糠质橇_丹的自畫像,這件作品取材于但丁的《神曲》里所描寫的弗朗切斯卡與保羅的愛情悲劇,羅丹取用這一題材以更加坦蕩的形式,塑造了不顧一切世俗誹謗的一對情侶,在幽會中熱烈接吻的瞬間。里爾克說:“情侶的熱吻給人一種遍布整個雕塑的感覺,就如同太陽升起,陽光灑落到每個角落。”
從《吻》這件雕塑可以看出,他壓迫性的力量,她在竭力向上支撐。
與羅丹在一起這十年間,卡米耶很少把精力花在自己童年時的夢想上,鮮有自己的創(chuàng)作,一直寵愛她支持她雕塑事業(yè)的父親感到了不安,他提醒卡米耶不能僅為羅丹而活,不該過多地與羅丹拋頭露面,他在擔(dān)憂她的未來,不只是事業(yè)上的,還有生活上的,因為羅丹有一個相伴幾十年的伴侶蘿絲,雖然沒有正式結(jié)婚,但如家人一樣,他們還有一個兒子,他怕她陷進(jìn)愛情的旋渦,受到傷害。記得有一次,父親回家,卡米耶去車站接他,進(jìn)家門之前,父親塞給女兒一些錢,這一幕讓正站在樓上窗口張望的母親看見了,母親哭哭啼啼地把自己關(guān)進(jìn)里屋,罵家里人合起來騙她,為了一個瘋瘋癲癲玩泥巴的傻瓜,大家一起受罪。母親既不理解也不支持她的夢想,甚至對卡米耶有些冷淡。
卡米耶為了羅丹幾乎與家人鬧翻了,她很少回家,住進(jìn)了羅丹在巴黎近郊買下的佩安園,這個臨時的家更像個工場,她在這里拼命地干活,把滿腔的熱情和靈感都獻(xiàn)給了羅丹,沉浸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家里,很少與家人和朋友聯(lián)絡(luò)。
克洛代爾全家要去維洛夫度假,父親不顧女兒的反對邀請了羅丹夫婦。羅丹應(yīng)邀而來也是為了讓卡米耶盡快返回巴黎,因為他要雕刻雨果和巴爾扎克像,他需要卡米耶帶給他靈感,讓他能夠把這兩位大師的神韻展現(xiàn)在各自的臉上。
當(dāng)羅丹夫婦出現(xiàn)的時候,卡米耶發(fā)現(xiàn),蘿絲才是人們眼中羅丹的伴侶。而蘿絲也對卡米耶產(chǎn)生了嫉恨,她歇斯底里地烙傷了懷孕的卡米耶,并將她趕出羅丹工作室,卡米耶卻并沒像個潑婦一樣去爭奪,而是要羅丹自己做出選擇,羅丹思慮著說,他不能像打發(fā)仆人一樣趕走蘿絲,“她像只小動物一樣地依賴我。”他希望能保持現(xiàn)狀,卡米耶只能做他的情人,此時卡米耶才意識到父親的話是多么中肯,羅丹對她沒有尊重,沒有把她當(dāng)成一個平等的人來看待,他從來不付工資,也沒有付做模特的酬勞,看起來就像供養(yǎng)情婦,他給予她的位置,給予她的這種形式激怒了她,卡米耶終于在1898年正式與羅丹分手。
天才的女人需要靈魂的撞擊,羅丹就是卡米耶遇到的靈魂,而藝術(shù)家處處尋找美,卡米耶就是美的化身,但是靈魂擊中是一生一世的事情,而美的沖擊只是暫時的迷戀,所以兩個人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羅丹是卡米耶一生的劫難,卡米耶只是羅丹生命激情的一個階段。
原本以卡米耶的個性和才華,她會擁有杰出的藝術(shù)成就,卻在愛情上摔了跤,再難以爬起來,至情至性的人,從來不是以理智為生活準(zhǔn)則的,所以沒有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任其瘋狂,哪里還有做事的精力。生為女子,卡米耶是渴望正常的完整的溫暖的家庭生活的,她試圖將精神性生命之愛轉(zhuǎn)化成生活之愛,可是她輸了。精神性生活和物質(zhì)性生活同等重要,有幾個人能堅強(qiáng)到只生活在空中樓閣?作為人,都需要精神上的安慰,也需要感情上的安慰,需要真誠的踏實的有尊嚴(yán)的陪伴,但是卡米耶的生命激情的火焰被生活冰冷的淚水淹滅了。為情所傷的人,很容易叫人心疼,所有旁觀者的安慰都沒有用處,都是無關(guān)痛癢道不著正題,都是風(fēng)涼話般的高調(diào)。
痛苦和恥辱讓卡米耶撲進(jìn)父親的懷里哭泣,她曾是父親的希望,她卻讓他失望了。
家人為了她的雕塑夢搬遷到巴黎,如今又搬回了維爾納夫,弟弟保羅遠(yuǎn)走他鄉(xiāng),整個世界都棄她而去了。卡米耶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像一座雕塑般,木木的。時間能夠治愈的傷口算不上傷口,卡米耶的痛苦不僅是失去愛人的痛苦,還有自尊被踐踏的恥辱,幸好她還有雕塑。
只有雕塑不會拋棄她,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開始埋頭雕塑。
也許她一直需要的是父親這樣的溺愛,但是羅丹卻不可能也沒有能力像父親那樣讓她依賴,他對情人是征服和占有,而這些都不是愛。羅丹對卡米耶充滿激情,因為他可以把她征服。但在激情之外,羅丹需要被人照顧,卡米耶給不了他,只有蘿絲才可以永遠(yuǎn)包容他,照顧他。他的自私需要無私來填充。
當(dāng)卡米耶能夠燃起他的創(chuàng)作激情的時候,他就源源不斷地索取,當(dāng)她要求得到相應(yīng)的回報時,他唯有退縮。她把才華與感情投注在他的身上,過于孤注一擲,所以結(jié)局很慘,當(dāng)她企圖自救的時候,為時已晚。雖然與羅丹決裂,但是她并沒有走出感情的陰影,仍舊在自己的情緒沼澤里流蕩,她的作品《祈禱者》《哀求》《吹長笛者》帶著一種凄婉情愫,而《命運(yùn)之神克勞索》《波爾修斯和蛇發(fā)女妖》又透露著仇恨和掙扎。
卡米耶的雕塑中只有恨,痛苦與折磨。雕刻不再是她藝術(shù)上的享受,反而成為宣泄的工具。她選擇離開是為了自尊的緣故,但是情感的力量太強(qiáng)大了,吞沒了她的自我,有人評價說她只憑一股悲憤的力量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沒有上升到對整個生命的洞悉,缺乏人性的靈光。但是我認(rèn)為悲憤的力量達(dá)到極致的時候,也能創(chuàng)作出個性的東西,痛苦凝結(jié)成的扭曲變形的造型也是一種自我的表達(dá),她竭力表現(xiàn)自我,雖然有些空乏無力,但也有可取的價值存在著。
在曾經(jīng)深愛著卡米耶的音樂家德彪西(因為羅丹的嫉妒,他們終止了彼此的關(guān)系)的幫助下,她的作品終于正式的展出了。不知為何,在展會上,她故意打扮成蘿絲一樣的庸俗女人,濃妝艷抹,或許這也是痛苦的宣泄,行為藝術(shù)。人們對這些扭曲變形的作品毀譽(yù)參半,贊譽(yù)的那一部分歸功于羅丹,這又是一打擊,正如弟弟保羅所料:“羅丹做夢,你做工。”她再次孤獨地躲進(jìn)自己的世界。
在你放棄他的時候,他又會偶爾記起你的好,所以羅丹登門,但是這種登門拜訪并不是勾起了他的愛意,而僅僅是來此緬懷一下,卡米耶果斷地把他拒之門外,此時的她已疲弱不堪,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草動。
巴爾扎克全身像的成功,使羅丹再次想起了卡米耶,他又來登門,男人就是這樣,他們以為別人愛他會永遠(yuǎn)愛他,他可以隨時利用一下這愛,卻不能體會恨的感覺,所以對陷入瘋狂的卡米耶的謾罵很是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