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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
從海難中逃生、驚魂甫定的黛麗,被早一些移民來到澳大利亞的姨父一家收留,她的初戀表兄亞當溺水而亡。她不得不獨立,一邊掙錢養(yǎng)活自己,一邊繪畫。后來,她遇到了強悍的布蘭頓船長,兩人結了婚。黛麗開始了船上漂泊。在船上,她陪伴丈夫,生育子女?上д煞虿恍抑心曛酗L。黛麗只得撐起一家人的生計。她成為墨累河上第yi位女船長。
她的美麗,她的意志,她的智慧,她的誠信,征服了所有人。她不知疲累地在這條河上奔忙。買了房屋,養(yǎng)了孩子,治愈了丈夫的病。讓丈夫在找回自尊的快樂里辭別人世。黛麗以一個堅強女性的鋼鐵意志操持著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強大的理性,對丈夫的忠誠,對家庭的責任,對孩子們的言傳身教,讓她實現了近乎殘酷的自我克制。 六十七年,她送走了丈夫,一個兒子在戰(zhàn)場英勇獻身,一個兒子接替她成了輪船的主人,女兒是一名優(yōu)秀的護士,還有一個兒子成為著名的外科大夫。真正到了晚年,她才成了自己的主人,她才有心情畫畫,就在創(chuàng)造藝術的陶醉中和被疾病的折磨中消磨著自己的晚年時光。 一個女人的史詩 令人拿起就放不下的一本小說 質地粗糲,文如颶風,暢快淋漓 黛麗是個很強悍的女人,一個有風格的女人,一個有所長的女人,一個特別自尊自愛的女人。她用自己的堅韌、清醒,斬獲了人生的碩果和有尊嚴的生活。 無論是婚姻里,還是婚姻外,她都從來孤獨。她跟丈夫相愛,但他們心靈上并無契合,從無契合。丈夫堅持的船上事務和個人生活,從來都不與她商量,也不需要她的意見,不需要她的體會。兩人婚前即如是。布蘭頓在和黛麗剛剛確立關系時候,就曾與來自墨爾本的有錢且想試鮮的內絲塔小姐偷情;楹,布蘭頓仍舊如是。她去墨爾本生孩子的間隙,她的床鋪都是被陌生的女人占用的。 所幸,黛麗并不被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拘束。她有自己的追求,她的生命力如同她隨時相伴永遠忠實的那條大河——墨累河——一樣,滔滔不絕。她的丈夫后來被中風拘禁在床鋪上當起了肉體植物,她鎖起了畫具和對畫的渴望,選擇剛強地撐起一家的生活。 一個女人一生需要接受的幾乎所有的挑戰(zhàn),黛麗都遭遇了。她先是因為海難失掉了家人,后是因為銀行關門失掉了遺產,再失去傾心相愛的愛人亞當,再被姨媽用極其惡毒的言語和心情趕出家門,又在中年事實上早早地失去丈夫,再后來,因為瑞本的懦弱,她失掉了愛情,zui后,因為戰(zhàn)爭,她失去了zui鐘愛的大兒子。每一次喪失,都需要鼓起勇氣去承受,并重新站起。而這遭遇戰(zhàn)的每一次,黛麗都沒有被打敗。她蒼老的容顏必定十分美好,她五歲的外孫女維基這樣形容自己的外婆:“外婆總是滿面笑容,她的笑聲在嘴唇上、眼睛里和眉毛之間蕩漾,她的牙齒潔白而美觀。在維基所認識的人當中,唯有外婆滿頭銀發(fā)卻仍然擁有一張漂亮的臉龐。” 她的出身,她的婚姻,她的處境,沒有一樣是值得羨慕的。但是她zui終用所有的艱辛作為人生積累,獲得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尊重。 這是一本無與倫比的好書。它有些顆粒粗重,文字沒有那么精致溫柔,有些地方甚至喧賓奪主,當然,這部書還有另外一個主角沒有來得及描述,就是作者那么深愛的墨累河,作者濃墨重彩地描述了這條河。 這是一部復調小說,它層次分明、過渡自然地展現了一個女人的生命歷程,以及與她相伴,給她震撼、靈感、生活給養(yǎng)的那條大河。生命不再了,大河仍舊奔流。
一個人的史詩
劉景榮(河南大學文學院教授) 趙金基的譯作《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終于殺青,作為第一個讀者,能夠先睹為快,我是幸運的。這是一部不朽的作品,是一部精致的作品,是一部史詩性的作品。與別的史詩不同,它不是一個民族的史詩,不是一支軍隊的史詩,不是一個家族的史詩,它是一個人的史詩。 它是黛麗——一個女人的史詩。作為書中的主人公,她在第一節(jié)出場的時候,是一個剛剛經歷了海難,父母與兄弟姐妹都不幸葬身海底,只有她僥幸逃生、孤苦無依的十幾歲的小姑娘。到了故事的末尾,她在最后一章出現的時候,已是一位子孫滿堂、事業(yè)有成但是疾病纏身的七十九歲的耄耋老人,一位頭發(fā)花白、皮膚松弛、行動不便、風燭殘年的老婦人。全書寫了這樣一位女性的一生,從十二歲到七十九歲,六十七年的人生經歷,那是多么漫長,要經歷人生多少坎坷與風雨啊!黛麗走過來了,像所有活過這么大年齡的人一樣! 是的,《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寫了黛麗的一生。這是一個凡人的一生,一個普通人的一生,一個普通女人的一生。她像所有女人,經歷了戀愛、結婚、生子……一個普通人不可或缺的、上帝已經安排好的、一個生命的全過程。如果黛麗僅僅是經歷了這些,那也沒有什么特別,特別的是這部小說極其精彩地描寫了黛麗的抗爭,與命運的抗爭,為了生存而與命運的抗爭。 從海難中逃生、驚魂甫定的黛麗,被早一些移民來到澳大利亞的姨父一家收留,從此,開始了她在第二故鄉(xiāng)——澳洲的生命之旅。黛麗美麗、聰慧,熱愛生活,熱愛藝術,但是,上帝不是特別眷顧她,她生活得十分不容易。她的初戀給她帶來多少童話般的幸福憧憬啊,可是,隨著她愛戀的表兄亞當溺水而亡,她的幸福憧憬像肥皂泡一般破滅了。她受到遭受喪子之痛的姨媽的嫌棄,不得已離開姨父的庇護,獨自走向社會,探索屬于自己的人生。人生之路充滿兇險,充滿偶然的不確定因素,黛麗從容淡定地迎接了這一切,她勇敢地走了進去。 一邊不斷地變換工作掙錢養(yǎng)活自己,一邊從事她喜歡的繪畫,她的繪畫才能很快就被社會承認。后來,她遇到了一個強悍的男人布蘭頓船長,這是一個從事航運謀生的男人。他有著頑強的意志,掌控著一艘明輪船就像掌控自己的命運,在一條大河中漂流,就像在命運之河中。這個男人征服了黛麗,成了她的丈夫。從此,黛麗與這艘船、這條河結下了不解之緣。在船上,她陪伴著丈夫,為他生育子女,照顧他的生活。隨著四個子女的誕生,生活的負擔累得她喘不過氣來,讓她忘我的繪畫藝術也不得不違心地放棄了。這還不算,更大的打擊跟著就來了。 正年富力強的丈夫不幸中風偏癱,他倒下了。這對黛麗來說,就好像支撐著她那片天的支柱坍塌了,丈夫的運輸船,一家人的生計,都讓她別無選擇地知難而上,去承擔!小說這一部分寫得蕩氣回腸,描述了一個柔弱的女子是怎樣在命運的顛簸中傲然挺立! 黛麗知道,她誰也靠不上,孩子還小,丈夫倒下,她必須讓這艘船開動。不然的話,丈夫的事業(yè)會夭折,一家人的生活就會斷了經濟來源,他們一家就會陷入極其悲慘的境地。黛麗決定自己當船長,來接替丈夫,支撐起家庭,繼續(xù)著丈夫的希望。她以驚人的毅力考取了船長資格,拿著委任狀她就當起了墨累河上的第一個女船長。在充滿暗礁、旋流、淺灘的墨累河上,一個嬌小的身影掌控著一條大船,開始了黛麗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 她的美麗,她的意志,她的智慧,她的誠信,征服了所有人,她成為墨累河上下聞名遐邇的受人尊敬的女船長。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費拉黛菲婭”號明輪船,一年四季在墨累河上往返,為政府的工程運輸建筑材料,為沿河而居的居民運來生活物資,為商人交換著貨物,為郵局傳遞著信息……一切能夠賺錢的航運她都不會放過,她像一個男人,不知疲累地在這條河上奔忙。漸漸地,黛麗聚集起財富,她買了房屋,供養(yǎng)了孩子,治愈了丈夫的疾病,使久病不起的布蘭頓終于又回到駕駛艙,使這個不屈的男人在找回自尊的快樂里辭別人世。 生活的重擔、外界的壓力是黛麗的敵人,同樣,她內心的欲望、情色的引誘也是她的敵人。黛麗以一個堅強女性的鋼鐵意志在抗拒著這一切。生存的重擔沒有壓垮這個小女人,內心的煎熬也沒有讓這個女人屈服,雖然有時候自己實在抗拒不了肉體的焦渴也會放任一回,但是,強大的理性,對丈夫的忠誠,對家庭的責任,對孩子們的言傳身教,這一切的一切都被黛麗敬畏著。她的成功背后,有著她巨大的獻身與犧牲,有著她近乎殘酷的自我克制。正是在這些矛盾的膠著中,黛麗抗爭著,掙扎著,成長著。六十七年,彈指一揮間,她送走了丈夫,一個兒子在戰(zhàn)場上英勇獻身,一個兒子接替她成了輪船的主人,女兒是一名優(yōu)秀的護士,還有一個兒子成為著名的外科大夫。真正到了晚年,她才成了自己的主人,她才可以有心情畫畫,就在創(chuàng)造藝術的陶醉中和疾病的折磨中消磨著自己的晚年時光。 這就是黛麗的故事,一個人的一生,一個人的史詩。小說將一個人漫長的生命之流與一條大河永不止息的流淌、四季輪回的榮枯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曲生命之歌。是的,這是一個普通女人的生命之流。小說的驚人之處就在于不斷地將一個人的生命放在天地間,放在歷史中,與一條河互為隱喻,引導讀者來思考生命是什么,生命的責任是什么,生命的實質是什么,將一個人的生命經歷與對于生命本質的探討結合在一起,顯得無比深刻。再加上作者(譯者)那如詩如畫的語言,讀起來真像一首很長很長的優(yōu)美史詩。 序 在高高的澳洲阿爾卑斯山上,一股細流,如新生的嬰兒,在白雪的襁褓里不易察覺地蠕動著。偶爾,從正在融化的雪橋間,透過藍色陰影的孔隙,它可能會調皮地露一下臉。它伸一伸腰肢,繞過巨大的礫石,呼嘯著穿過激流;它躍下瀑布,洶涌向前,直到出現在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成為一條寬闊而壯麗的大河。 此時,它的生命里已經匯入了來自南方、東方以及北方大片流域的許多支流。據說,世界上每一種礦物質、有機質都可以在墨累河中找到。金子和黏土,煤塊和石灰石,死人和死魚,落葉和腐船……一切的一切都在平靜的河水中漂浮,溶解。 就像生命在時光中溶解:總在流逝,卻又不斷新生;永遠在變,而又歸于永恒。大河流得越遠,就變得越深沉;當它靠近大海時,已是蒼老而遲鈍。它幾乎不是在流,而是悠閑地踱步于湖泊、沙渠之間,踱向古瓦海灘的波濤,踱向南大洋連綿的巨浪。 因為大河變得遲緩而疲倦,古瓦小鎮(zhèn)就在它最后一個彎道上建立起來。那些古老的建筑,都是用當地的石灰石建成的,被風雨侵蝕,如今變得如身后低矮的丘陵一般黑黢黢的。在小鎮(zhèn)前方,大河穿過破敗孤寂的碼頭流向遠處。幾只明輪船停泊在碼頭邊,有的住了人,有的干脆胡亂地停在淤泥里。 你可能十多次來過這個小鎮(zhèn),卻不知道大海就在附近,并且墨累河就消失在這片沙丘的迷宮里。不覺有一天,刮起南風,或者,那是一個安靜的仲夏之夜,你會感覺有一陣微弱的轟鳴,微弱到你的耳鼓剛剛能捕捉到隆隆的聲響。這就是大海的聲音。 墨累河本身是平靜的,明鏡似的水面映照出南十字星座清晰的輪廓;而海浪的轟鳴更突出了它的靜,那不息的喧囂彌漫了這靜謐的世界。 在這里,一切都匯合了。白雪下面的涓涓細流,飛濺的瀑布,山澗的激流,平緩的溪流,匯成一條大河,匯成它最后的聲音:“沒有死亡,我的終點又是我的新生之處!”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卻不滿; 江河從何處流,仍歸還何處。 ——《傳道書》1:7 譯者后記:時光都去哪兒了 趙金基 一九九四年五月,女兒出生,我的生活從此充滿了極大的喜悅;這年十月,我結識了來自澳大利亞的大衛(wèi)?布萊克。他在大連只待了兩天,我負責接待、安排食宿、導游,直到把他送上開往煙臺的客船。但是在這兩天里,我的喜悅感染了他,或許也可能是他的喜悅感染了我——我們的交流非常愉快,仿佛是兩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他長得比我個高膀實,也更老相,實際上他比我沒大幾歲;他在六月剛做了父親,而且他的太太也為他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他說自己的太太身體不好,只能生這一個孩子,我說我們的計劃生育國策也只允許一對夫妻一個孩子。于是兩人不無遺憾地相視而笑。 分別之前,我們各自給對方留了通信地址;貒,他馬上寫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感謝我的地主之誼,并把他在中國的一路行程娓娓向我敘述。于是接下來幾年我們開始了源源不斷的國際通信。我們在信中談到各自的工作和思考,各自的家庭和愛人,更多的是關于各自女兒成長中的新奇事情(他甚至詳細談到了女兒換牙時的疼痛)。他的每一封信都是打印出來的,而我都是手寫的;他在信中夾寄了家人、朋友的許多生活照片和一些澳洲獨特的風景照片,我也把自己拍的照片有選擇地夾寄過去。有一次,他通過包裹郵寄給我一本書和兩盤CD(因為假期的原因沒有及時領取,我不得不付給郵局一筆不小的保管費)。當時我既沒有CD機也沒有電腦,所以兩盤CD一直被擱置到幾年后才有聽的機會。但是那本書一下子吸引了我,它就是澳大利亞女作家南茜?加圖的《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AllTheRiversRun)。六百多頁密密麻麻的英文,幾個月時間就被我“攻克”了;我在書的最后一頁鄭重寫下:第一遍閱讀完成于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五日。 讀完一本書,放下之后,我常常要想好久;有的書是值得再次閱讀的,也許不是馬上。但是這次的感覺不同,我根本不愿暫時放下,想立即從頭再讀一遍,再讀一遍……有了,何不把它翻譯成中文——慢慢地閱讀,慢慢地翻譯,慢慢地生活,用我一生的時光創(chuàng)作出獨一無二的版本?這想法令我興奮!我給大衛(wèi)寫信,表示了我準備翻譯這本書的意思,并請他幫我聯系作者。但是他的回信只說他知道我會喜歡這本書,卻沒對我的翻譯打算提出任何看法,也沒提到原作者的任何情況。而我已經開始悄悄動筆了! 但是,要翻譯一部長篇小說談何容易!我的翻譯工程進展得并不順利,就像我的工作和我的生活也不是一帆風順一樣。在閱讀和翻譯的過程中,我時常翻看那些來自澳洲的真實照片(背面有大衛(wèi)潦草的手寫介紹),想到在那個遙遠的國度,生活著與我并不陌生的一家人,我似乎又有了動力和勇氣。二〇〇〇年一月十一日,星期二,我翻譯完小說的第一部《自由的河》。后來我在網上查到,原書作者南茜?加圖正是在這一年去世,享年八十三歲。 盡管我希望時間過得慢一些,但是似乎轉眼之間,又一個五年過去了。我換了工作單位,女兒也漸漸長大,與此同時,我的翻譯倒真的是進展緩慢。我的身體和靈魂常常游走于城市和鄉(xiāng)村之間,也可以說是徘徊在進退之間。對于小說的翻譯,我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似的,讀幾頁,譯幾頁,沒有明確的計劃;其實我從未急著要完成它。有時我想,我的閱讀和翻譯更多是為了讓我自己保持一種安靜的狀態(tài)。 二〇〇五年十月,我以網名“西溝散人”正式開通了我的博客。我的想法很簡單:在博客中連載我的譯文,既能讓更多的朋友與我分享閱讀的快樂,又能讓我的翻譯有個高尚的動機和有效的監(jiān)督。說來慚愧,到二〇〇八年三月之前,我的翻譯只完成了整部小說的四分之一,而我已經過了不惑之年! 轉折出現在二〇〇七年十二月。我把小說的第一部譯稿寄到劉景榮老師的郵箱——此前,我與劉老師只是互相光顧對方的博客,但是劉老師的文章和留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我感到興奮和驚訝的是,幾天后劉老師就在博客里貼出了針對我的譯文的評論文章:《在從容迂徐中寫盡大悲歡》。我興奮,當然是因為劉老師對我的譯文風格給予了肯定;我驚訝,因為劉老師不僅耐心地閱讀了全文,而且就作者的寫作風格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這是我在最初的翻譯過程中沒有意識到的)!懊鎸Υ罂嚯y,作者避開集中渲染、鋪陳的俗套寫法,而是采取分解法,把苦難現場略去,重點刻畫苦難給人帶來的創(chuàng)痛及影響,而且把這樣的創(chuàng)痛不著痕跡地分散開來,重復點染。貌似不經意,可謂功力老到,把一個十二歲女孩經歷可怕海難投射給她心靈的陰影和創(chuàng)痛刻畫得入木三分!眲⒗蠋煹倪@段話讓我對整個小說又有了新的認識;她還說希望能夠讀到關于女主人公后來的故事,這也讓我的翻譯似乎有了新的動力。二〇〇八年三月初到五月底,我如期完成了小說的第二部譯稿——《時光曼流》。 仿佛一眨眼,時光就走到了二〇〇九年的春天。一大早爬起來,匆忙洗把臉,吃點飯,我便一個人坐在鄉(xiāng)下小屋的炕上,開始了我的工作。三個小時之后,我從炕上下來,伸一伸酸麻的腰,搓一搓冰涼的手;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午休之后,我又獨自度過一個安靜的下午;直到晚飯時,我才見到燈下的母親。我望著母親,她明顯老了——頭發(fā)灰白,臉上的皮膚黯淡,干燥,僵硬;一雙粗糙的手揭開灶間的大鍋,先端一份飯菜給臥在東屋炕上的祖父,再把其余的飯菜擺滿西屋的桌子;當她把圍攏在門口的阿貓阿狗們打點妥當之后,桌子上的飯菜已經有些涼了。母親坐在桌子旁邊,她吃得很慢,一邊吃,一邊平靜地聽我和父親說話。我望著母親,這個給了我生命的女人,正在被我一年一年“追”得老了。我不敢走進母親的內心世界,我為自己不能懂得母親的心思而羞愧。多么巧合!在鄉(xiāng)下的老屋,在母親關愛的目光里,我正在翻譯《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最后的四個章節(jié);像我的母親一樣,小說中的女主人公也走到了她人生的黃昏。突然,我的文字似乎找到了它們合適的語境:母親喜歡讀書,我希望在她眼睛看得見、思維依然活躍的時候能夠讀到她的兒子翻譯的書! 當我翻譯到本書的最后一章(第111章)時,我聽到窗外噼噼啪啪響起雨滴聲。這是鄉(xiāng)親們渴盼的第一場春雨啊!它也是天公派來為我加油的使者吧。 二〇一四年七月,當劉景榮老師再一次問到《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的時候,它已經在我的書房里默默地等待了又一個五年。恍如隔世啊。我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女兒已經大學三年級,學的也是英語言文學專業(yè),像她的父親一樣獨立而自信! 屈指算來,從我最初閱讀《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的英文版至今已過去了近二十年,從我開始動筆翻譯《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至今已過去了十七年,從我完成《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的中文譯稿至今已過去了五年。林花幾度春秋,太匆匆。 在這樣一個微時代,如果說一個八〇后女子細致地讀完四十五萬字的一部小說是一個奇跡的話,那么,她愿意編輯出版《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則是更大的奇跡了。在這個以商業(yè)利益為最高原則的社會,有一家出版社愿意正式出版我的譯作,這是怎樣的慷慨之舉!感謝河南文藝出版社陳杰總編及為本書出版付出辛勤努力的各位工作人員。感謝河南大學文學院的劉景榮教授。我只聽到一個聲音:讓更多的人讀到這本書吧。 二〇一五年九月,大連
南茜·加圖(NancyCato)(1917—2000),澳大利亞女作家,詩人,環(huán)保主義者。生于南澳大利亞州,屬第五代澳洲人。1939年畢業(yè)于阿德萊德大學。從事過戰(zhàn)地記者、文學評論員等工作!扒嬴B作家協會”創(chuàng)始會員之一。作為“維護澳洲傳統(tǒng)運動”的成員之一,她編輯出版了一系列反映澳洲傳統(tǒng)文化的選集。她個人共創(chuàng)作出版小說、傳記及詩集等二十余部。主要作品包括:《舞蹈的樹枝》《所有的河流都在流淌》《綠野之藤》《望西北》《紅糖》等。由于她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社會活動方面的突出貢獻,在昆士蘭州各地都有以她名字命名的公園、餐館和大街等。
第一部 自由的河
001 “你喜歡毛茛嗎?”亞當用那束花蹭著她潔白的脖頸問道,“你當然喜歡!”這時太陽把一塊黃色的光暈投射在她的頦下,他低頭吻了那個地方;轉眼之間,兩個人久久地擁抱在一起,花落到地上,被遺忘了。她的頭枕在他的肩上,她好像要睡著了。一切都是那么奇異而和諧:年輕的心跳,涌動的熱血,青春的體溫,流瀉的陽光,花的海洋…… 第二部 時光曼流 148 望著眼前的河水不停地流淌,直到隱沒于下一個河曲,黛麗不由得想到了遙遠的南大洋——這條河最終流入大海,又從海面升起,形成云朵,然后化作雨雪降落到陸地……她忽然感覺自己仿佛處于一個自然之謎的中心。時光,流淌不息,可能從這里把她帶到遙遠的地方;但這一刻將永遠存在。她腳下的土地將依然存在,即使她不站在這里,即使她站在最后的海岸,身處巨浪的轟鳴中。 第三部 靜水流深 375 “沖。幙烧ǖ粢膊宦浜!”從下面?zhèn)鱽聿槔淼娜氯。她一下子變得十分冷靜。她想到“天意”號……但那艘船并不是在比拼中失事,它的爆炸原因不明。黛麗不再顧慮,只感覺到一種接受宿命的鎮(zhèn)定與從容。 最后一個拐彎,她成功地占據了“里道”,并在接下來的九英里河段一直保持幾碼的領先位置。兩艘輪船呼嘯著劃破黑暗的夜晚,一絲氣力也不松懈,一寸距離也不相讓。曼納姆的燈火越來越亮了,輪機手和司爐工發(fā)出一聲歡呼,“費拉黛菲婭”號輕快地滑到石料傳輸槽下面。此時天光正好破曉。 第四部 此岸彼岸 540 “這是一只神蟲!彼忉屨f。黛麗笑了起來,她也笑了,并高興得直在地板上打滾、踢騰——更多是因為她覺得找到了一個好玩的伴兒,而并非她悟出自己的話中有什么好笑之處。她喜歡和外婆在一起。外婆總是滿面笑容,她的笑聲在嘴唇上、眼睛里和眉毛之間蕩漾,她的牙齒潔白而美觀。在維基所認識的人當中,唯有外婆滿頭銀發(fā)卻仍然擁有一張漂亮的臉龐。
那一粒微小的種子,一旦植于她的腦中,就開始發(fā)芽,生長,直到她所有的幸福都被日益滋長的猜疑蒙上陰影。黛麗睡不著,從床上爬起來,點亮了燈,向靠墻而立的內絲塔的畫像走過去。
悠遠的眼睛從畫像里凝視著她,恍惚的眼神沉溺于記憶中的某個情景,嘴角的一絲笑容若隱若現。她憤怒地把畫像轉向墻壁。 第二天,她無法集中精力,在攝影社她的小房間里不安地走來走去。終于,從墨爾本開來的郵車進站了,她征得允許,去郵局取一封預計會從墨爾本寄來的信。 在郵局,郵件已經被分揀完畢。她買了幾張郵票,然后隨意地說,她要到碼頭,如果有“費拉黛菲婭”號船上的郵件,她愿意順便捎去。郵政員認識她,也知道她和那條船的關系,所以非常細致地查看了信件架。 有三封信,兩封是大副的,一封是船長的。直到走在郵局外的大街上,她才把目光落到那封信上。她看到了預料中的字跡——沒錯,用的是綠色墨水,蓋著圖哈克的郵戳。 她的第一感覺是憤怒,她全身發(fā)軟,顫抖不已。她沒有直接去碼頭,而是轉向右,從護堤的桉樹中間穿過,向河邊走去。她想把那封信撕得粉碎,撒到河水中去。 她也想,非常想,打開來看看那封信。但是如果她這樣做了,他會蔑視她,她的猜疑可能永遠解不開;而如果她不露聲色地再把它封上,她就會蔑視自己。最好馬上把它銷毀。 她把另兩封信夾在胳膊下面,兩手抓起第三封信就要撕。不行!最好當面交給他。她無法忍受眼下這種不知情帶來的煎熬。她從腕上解下手絹,擦了擦汗津津的手掌。 碼頭上,布蘭頓正在忙著指揮加載軍用品——幾個人正把準備運往達靈牧場的一批危險的彈藥裝上船。 他赤裸著上身,露出發(fā)達的胸肌,他光滑的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太陽曬不到的地方,膚色是潔白的。她移開目光。他微笑著向她走來。 她突然從背后拿出那封信,冷冷地遞到他的面前。他的雙手臟兮兮的,卻沒有讓她把信放到他的船艙里,而是皺了一下眉頭,接過信,把它塞進屁股兜里。 “我正好去郵局,就順便把信捎過來了。”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道,“還有兩封是給大副的! “放到上面船艙吧,今天他休班。我一會兒就上去! 她僵硬地轉身上了臺階,把信放在大副的小船艙里,然后走進隔壁布蘭頓的船艙。她趕快找那本雪萊的小冊子,發(fā)現它被塞在桌子上的一些報紙下面。 打開書,她又看到了那行題字。她快速翻閱了一遍,看到有一節(jié)用綠色墨水作了標記。頓時,全身的血液轟地涌向頭,她覺得自己的頭仿佛要炸了。那一節(jié)是: 激情的迷醉已成往事, 曾經的溫柔揮抹不去; 愛情使凡俗之人悲悲戚戚, 而我不會流淚,我不會流淚! 書從她的手中滑落到地上。她聽到身后他的腳步聲。 “布蘭頓!”身體的虛弱,心底的疑惑和責備令她的聲音聽起來顫巍巍的。 他坐在床邊,裸露著優(yōu)美的肩膀,用率直的藍綠色眼睛看著她。 “布蘭頓,你們之間還沒斷!” “不,已經結束了! “那封信呢?” “扔了! “沒看?” “看了,只是道個別而已! “你們之間什么都發(fā)生了,是嗎?就像你和我之間一樣?” “某種意義上,是的!蹦请p眼睛里有點迷惑,也有點委屈,但毫無愧疚之意。 “但——你怎么能——?”她一下子坐到床上;她的腿已經撐不住了。滾燙的眼淚泉水般流下臉頰。 “別哭,黛兒親愛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彼櫨o眉頭極力加以解釋。“你可能不大明白,但是——她看待這些事幾乎就像男人一樣。而且——呃,她的欲望實在強得驚人! “難怪!她的錢也多得驚人!”她瘋了一般地說道。 他的臉陰沉下來。“我并不是圖她的錢——如果你說的是這個意思。但我知道對她來說,我只是她的又一次經歷——很多經歷當中的一次而已。她不是處女! “你覺得這樣就能為你的行為找到理由?” “不——從你的角度看當然不能。但是我跟你的關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要和你結婚,我真的不會娶別人。但是你把我的欲望挑了起來,又讓我得不到滿足。你好像總是忙著作畫,或者急著回家! “因為你弄得我好疼! “把你弄疼了?”他瞪大眼睛,看著她抽動鼻子,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黛麗,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真是小孩子。”他把她拉近到自己身邊,開始親吻她布滿愁容的臉龐,同時手指撫弄著她筆直的眉毛。她挺直身子想要反抗,可是像往常一樣,一與他的身體接觸,她全身的骨頭好像都酥了。她軟綿綿地試圖推開他。 “不要!你竟然能從我這里走了就到她那里去,又從她那里回到我這邊來,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你還記得我,費拉黛菲婭?高頓?我只是你的女人,隨便的一個女人?” “噢,天!”他嘆了一口氣,用一個熱吻阻止她說下去!坝H愛的,你為什么不能享受生活?這些想法,這些話,說來說去,想來想去——沒有任何意義的。眼前才是真實的!” “噢,不要——不要這樣!” “你喜歡的,你知道你要的! “放開我!”她掙脫出他的懷抱!拔也恢雷约菏遣皇沁想再見你。我心里亂極了! “你會再見我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擦拭了自己的眼睛,對著鏡子理順了自己的頭發(fā)。她的心里真的亂糟糟的。他應該毫無疑問地跪在她面前請求她的寬。豢墒遣恢趺吹,他竟然說服了她——錯的是她。她腳下踢到了什么;她馬上俯下身,撿起了那本詩集,使勁扔出窗外。隨著詩集落入河中,她感覺好受了一些。 再運一趟羊毛就洗手不干了。她想往文沃斯運一趟面粉,這一趟有可能得到回載羊毛的機會;但是在她出發(fā)之前,瑞本來了一封信,請她從維多利亞湖站收購當季第一批羊毛,運送到他在密朗的倉庫。她立即打電報接受了邀約。 輪船已經通過認證,經得起大湖的風浪,但她還是有點緊張。她從未冒險進入過這么大一片水域;在一九一七年大河流量達到峰值時,她曾經迷失在一片潟湖中,當時她把河岸上兩排護堤樹之間的缺口誤認作了主航道。在亞歷山大湖,也許根本看不到湖岸。這一次她必須完全靠自己來闖。 在客廳櫥柜里,她翻出一張舊的大湖地圖,標明了貼近湖岸的航道:威靈頓以下,湖面敞開,風要是從西北點出發(fā),幾乎一直沿著西岸插向密朗。她咨詢“奧斯卡?W”號的沃林船長,但他十分懷疑像她這樣的女船長是否能夠安全到達密朗。 “你太年輕,身子太弱!彼嬲]她,“湖大風急,從西南突然刮來,你怎么辦?你在下風頭,波浪翻騰高達八英尺,每次翻騰,右舷槳輪都會脫水空轉,一不小心,你就開始打轉轉了。 “你聽我的:最好天剛放亮太陽升上來之前就動身,這個時間幾乎總是風平浪靜的。如果一直刮西南風,或許你得等上兩天,直到水勢平穩(wěn)下來;不然的話,湖水很淺,你會撞到船底,那可就完蛋了! 當她經過威靈頓——到達大湖之前的最后一個村鎮(zhèn)——崖頂那家古老的小客棧時,沃林船長的話語似乎又在她的耳邊響起。她把一張大幅地圖鋪展在舵艙的地板上,低著頭,追蹤著穿過寬闊的湖面直達密朗的航線;她覺得這比在通向古瓦和河口的變幻的水道的迷宮中找出一條航線要容易多了。 她要聽從沃林船長的建議,在進入敞開的大湖之前,今晚就停泊在“辟邪岬”的背風處。抬頭望望天空,她看到壓得低低的、氣勢洶洶的云正從西南方漫卷過來;這邊的河水掩映在柳樹的蔭影里,但在對岸,她能望見那些長長的枝條水平地飄揚起來,撕扭,纏結,好像綠色的蛇。 她不希望“費拉黛菲婭”號碰到湖底——數英尺深的松軟淤泥能把人整個兒吞掉。盡管有一只逃生的小艇,但是在八英尺高的浪濤中,她想象不出逃生的機會有多大。她心生恐懼。 盡管憂慮重重,但是當柳樹突然散去,水面變寬,寬敞的河道通向開闊的大湖時,她的心開始歡跳,好像一條游入大海的鮭魚。 她第一次看到前方的導航標志——港口一邊的為黑色,右舷一邊的為紅色;這些神秘的四方形和三角形——上面棲息著鷗鳥和鸕鶿——向她描述著這片開闊的水域。 他們經過九十四號燈塔時,天色正近黃昏;她看到左前方兩根丑陋的暗樁凸出水面,那里肯定湖水很淺。 “威靈頓客!钡恼爻霈F在左岸棕櫚樹和白楊的環(huán)抱之中,更遠一些的“淺水岬”好像浮在水上一樣。她小心地試探著向對岸羊毛棚屋旁邊的納爾帕分站停靠點穿插過去。剪羊毛即將開始,那些有人居住的小屋里透出友好的燈光。 很快他們就拋出繩子系到那些堅固的紅桉木樁子上——黛麗猜測,這些紅桉木來自埃庫卡上游的森林;她曾經走在那些巨人一般的樹木中間。駁船被穩(wěn)妥地固定在一株大柳樹下。大風中,從小屋的方向傳來陣陣風琴的聲音。 “想不想吃完茶點后上去溜達溜達,呃,查理?”“小羊”裝出一副成年人的樣子,慢條斯理地說道,“他們剪毛工可能會有烈酒,他們肯定有音樂,但是,我猜,沒有女人,這點不好!彼情L滿雀斑的臉咧得露出了牙齒。 “你個‘撒旦的小羊羔’!還想要什么?烈酒和女人!等你長到我這個歲數,有的是時間讓你做那些事。你把前面系好了嗎?沒打成祖母結?如果風向有變,晚上繩子有可能噼里啪啦斷掉——” “你覺得會嗎,查理?”黛麗從舵艙走下來,雙臂抱在胸前,兩手揉著肩膀——不知怎么回事,那里感覺疼痛;肯定是在進入這片未知的水域時她因為緊張而抓握舵輪過于用力了。 查理從他那亂蓬蓬的睫毛下面瞇起眼睛望著天空。 “我想不會的,不會,除非它向西搖晃。如果不先向南、向東,它就不會向北搖晃,所以你用不著擔心繩子,也不用擔心撞上木樁什么的。我們有西面的那些樹做掩護! “到了明天風浪就會退了吧?” 查理向旁邊吐了一口!安粫缘茫粫缘眠@里是什么情況,我也是人生地不熟。我得過去和他們剪毛工聊聊——” “查理!”她驚懼而懇切地望著他。他明白她的心思:一旦他到了那邊,嘮嗑,喝酒……即使在輪機手沒喝醉的情況下,這第一次湖上航行也已經夠她憂慮的了。 “好吧,太太!彼延湍伒钠泼弊永聛碚谧⊙劬σ匝陲椬约旱膶擂紊袂椤!拔沂遣幌脒^去,但‘小羊’可能要溜達溜達,看看能不能從他們的面包房里弄一些新出爐的面包,剪毛工帶的廚子做的面包可好吃了。” “小羊”只等她一點頭同意,馬上就把他的布丁式帽子拉到耳朵上面,像一顆子彈射出槍膛,從一根枕木到另一根枕木三跳兩跳就沒影了——這一小段鐵軌蜿蜒穿過沼澤地中的海蓬子,把一包包的羊毛送到碼頭等待裝運。 除了剪毛棚、壓毛間和男人的住處之外,還有一處伸著高大煙囪的羊毛洗滌廠——它的壁爐一側搭了個石頭烤箱,一次可出籠十五塊面包!靶⊙颉北谋奶鼗貋砹,每只胳膊下面夾了一塊雙層面包!凹裘ふf了,可能會狂風大作!”他歡天喜地地喊道。 這天的晚餐,黛麗幾乎難以下咽;她坐在那里,聽著柳樹間風的嘶吼,稍弱一些的轟鳴——她聽出——是波浪擊打?奎c對面的開闊湖岸的聲音。 她跟布蘭頓談內心的憂慮是毫無用途的,與掌管輪船有關的任何事情,他幾乎總是陰沉著臉表明自己缺乏興趣。她頭一次開始希望船上有一位合格的大副來分擔她的責任,F在名義上布蘭頓是船長,她是大副,但實際上她承擔了兩份責任,只能隨時抽空睡幾個小時的覺。她已經筋疲力盡,無法再堅持更長時間了;一旦這船貨成功送達,她就重新回到安靜的商店經營中去。 早晨,在一個不安的夜晚之后,她被早早地叫醒。天空已經晴朗,仍可看見明亮的星星掛在上面。正是日出之前,金星閃著白光緩緩登場,西北方向有大角星發(fā)出藍色的、暗淡的光,十字星座高掛頭頂。低頭望著湖水,她看到這片受蔭庇的湖面平滑如鏡,星星的投影盡管有點變形,但仍清晰可見。 金星,像一把銀色的鋸齒利劍,從對岸方向刺向輪船,最下面的兩個鋸齒合合分分,像一對無聲拍打的手掌。 查理過來詢問她是不是要發(fā)動輪機。她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和微微搖曳的樹葉,說道,是,天一放亮馬上出發(fā)。他立即過去叫醒了仍然賴在床上的司爐工。 駁船舵手和他的助手也起床了。她聽到他們當中有一個就在船的一側距離羊毛包不遠的地方解手。大河接受著一切——熱乎乎的尿液和穿越了數十億英里空間的純凈的星光,不露聲色地流過這片安靜的湖泊。 高頓——貪戀溫暖的廚房,已經和廚子成了鐵桿朋友——這時給她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濃茶和一片烤面包,她端回到自己的船艙。他,或者“小羊”,經常把她的一日三餐送到舵艙,然后接管舵輪,——她則一邊吃飯一邊從旁邊加以指導。廚子一直令她感激不盡;盡管是一個乖僻的男人,他的廚藝卻非常棒。她寧愿整個晚上駕駛一條船,也不愿為五個挑剔的男人做一頓飯。 隨著隱藏的太陽開始從低矮的山嶺后面發(fā)出光芒,她進入舵艙;當她的目光穿過狹窄的陸頸望向遠處開闊的大湖時,她有些畏縮了。湖水呈現出不吉利的橄欖綠色,波浪翻騰,上面浮著臟兮兮的白色泡沫。她打開舵艙的窗,從西面吹來的微風中能夠辨出波浪沖擊的令人驚慌的咆哮。 但是他們已經發(fā)動輪機了,幾個小伙子正要去解纜繩。如果她現在取消出發(fā)的命令,他們就會認為她臨陣退縮;查理會很失望,然后,他恐怕會去剪毛工的小屋那邊,開始他可能持續(xù)兩天的豪飲。 “解開船頭纜繩!”她明確地下達命令,“駁船松開了嗎?高頓,松開那根繩子,跳上來。站到木樁旁邊,向外推——好了嗎?”她把輪機桿推到倒擋狀態(tài),然后手放在節(jié)流閥上。巨大的槳葉翻攪、吃水、向前噴吐,“費拉黛菲婭”號緩緩駛出,轉向,十分輕柔地收緊松弛的拖繩——駁船毫無顛簸、順從地跟了過來。駁船舵手嘴上罵罵咧咧的,但他心里也不得不佩服(他實在不贊成舵艙里出現女人)。 一旦輪船真開動起來,她就在升騰的興奮之中忘了自己的恐懼,一邊哼著小曲,一邊認準陸面標志——右前方“辟邪岬”亮著燈的房子開始顯現出清晰的輪廓,再往遠處左前方是“淺水岬”。輪機有力地顫動,仿佛在唱著“向前,向前,向前……”她興奮地騰空一躍,頭碰到了棚頂低矮的橫檔。查理走上舵艙的階梯,用手背擦著自己冰涼的紅鼻頭,油膩的帽子低低地拉到耳朵上面以抵御早晨的冷風。 “一夜之間風就消停了!彼S口說道,“他們剪毛工根本不懂天氣,只知道下雨的時候,他們會說羊身上濕,可以放假了。嗨,你,‘小羊’!”他突然透過舵艙窗向外面吼道!叭龅┑男⊙蚋帷闭惚茉诖^散放的幾包羊毛后面,饒有興致地瞅著前方的水面——這時可以望見地平線下面有一排不祥的、翻滾的浪峰。“蹦過去望一眼測水儀——快過去!”他拉上窗!啊龅閼卸璧娜苏业绞虑樽觥!彼首髑f重地引用道。 “風是消停了,但湖水沒消停多少。”黛麗說,“看那些大浪!白帽子一樣的浪峰!” “對我來說,明輪船的用途從來就不是在大河以外的地方! “但是查理,有些明輪船全憑本身的動力從墨爾本一路開進大河,‘誘餌’號駛往西澳洲,也安全返航;如果他們能過海,我們當然也能穿過這二十四英里的大湖。早期這里來來往往很頻繁的,所以才在湖口建有一座航標站。你害怕了?因為如果這么——” 查理咧嘴嘿嘿一樂!拔也粫敲慈菀缀ε碌。但我不懷疑你是會掉頭返航的!彼刂氐刈呦码A梯。 “你最好叫高頓上來幫我一把!彼谒砗蠼械馈w禧愌狸P緊咬,出汗的手掌緊握舵輻。船上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她的手中——布蘭頓,孩子們,船員們……她懷疑查理是否還能游得動。 繞過“辟邪岬”,她馬上感覺到高大、急促的波浪擊打船體引起的震顫:急遽而兇猛,不同于深海浪濤的節(jié)律。輪船開始抖動,向岸邊方向傾斜;右舷槳輪一半時間脫水空轉,黛麗不得不用力地抓住舵輪,防止自己不由自主地滑向入水的一側。 高頓跑上階梯,來到舵艙,直奔舵輪另一側,握住舵輻,使上一些力氣;黛麗馬上感覺輕松多了。雖然他只是個孩子,但是她已經感覺到了他的鎮(zhèn)定和力量。 就在這時,太陽從低低的云層后面鉆了出來,照亮了遠處大湖對岸的“麥考利岬”和“斯圖爾特岬”。在那只見灰蒙蒙、混混沌沌的地方,一處鮮橙色的沙丘一樣的東西,看上去像一幢方方正正的黃色大樓;但實際上那是一道黏土崖岸,它像一座雙層燈塔一樣閃閃發(fā)光。 崖岸的后面是雨絲和靛青色云層的簾幕,映襯出金紅色的蘆葦塘;六只黑色的天鵝正從陽光里飛出來,好像一道雨后的彩虹,好像一個吉祥的預兆。 黛麗所有的憂慮和恐懼都消失了,她隔著舵輪滿懷信心地朝高頓微笑著。 “有意思,對吧?”她說道。高頓興奮地笑出聲來。 “我希望我們能一直把它開向大海。”他說道。他濃密的、閃著光澤的棕色頭發(fā)亂蓬蓬的,顯然這天早上沒有洗過,但她忍住了不想責備他。她凝視著他細長的藍眼睛——跟她自己的眼睛那么相像——帶著極大的滿足感想道:“這就是我的兒子啊!痹谀珷柋踞t(yī)院他第一次被她抱到懷里的時候,她說的就是這句話啊——那是在十六年前嗎?布蘭頓的有效生命可以說已經終止了,而她自己也在一天天衰老,但生命仍在繼續(xù)。 湖面上,短暫的光影暗了下來;他們迎著巨大浪濤的沖擊,向一望無邊的對岸艱難地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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