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19個不同城市的人,用飽含深情的筆觸,描寫家鄉(xiāng)的美食,家常的美味,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民以食為天,并不僅僅只是果腹,還有更多割舍不掉的情感,由此形成了每個人不同的味蕾。這特別的味覺記憶既是每個人獨特的印記,也是每個人關(guān)于家、家鄉(xiāng)、親人、朋友的zui深記憶。正是因為有了這些,人們才既可以流浪遠方,也可以回歸故里。
《一人一飯》:
19位不同城市和個性的主人公,記憶中的美味。
食物是神奇的治愈良藥。撫慰孤獨,寄托鄉(xiāng)愁。
有食物,有回憶,有生活態(tài)度。
飲食男女,人間煙火,情懷至上,因為一本寫飯食的書,更懂得人生。
李師朋,20世紀80年代出生于青島,熱愛王小波,想做一個有趣的人。
海鮮/ 李師鵬/2
關(guān)于食物的三封信/ 顧曉峰/10
火爆肚頭,再見/ 瘟熊貓/24
冰粉/ 韓梅梅/32
這一頓家鄉(xiāng)的味道,我只能在回憶里慢慢尋找/ 羅棟青/38
春餅的味道/ 50
找不回的槐花,回不去的過去/ 唐頌/62
回頭的甜頭/ 短痛/70
傻子與臭豆腐/ 小類/82
米食/ 張菡/94
一瓶家鄉(xiāng)的辣醬/ 梅吉/104
吃在杭州/ 牛李煒/110
雞米粥香赴遠口/ 陳俁/124
老板,來一碗紅油小面/ 胡芮閣/134
西紅柿炒雞蛋/ 黃川川/140
生命體驗之辣/ 賀馨/152
回鍋肉,平淡中的必須/ 貓川川/162
紅紅火火蒸饅頭/ 張藝芳/172
味道里的日子/ 周春倫/180
海鮮
李師朋
十二歲那年的暑假,我和表哥一前一后走在夕陽映襯下的海邊。深藍色、淺灰色、暗紅色,青石板路、梧桐樹、紅頂小房子。我當然會幻想此時此刻畫面中的另一位是個曼妙清純的姑娘,我可以和她默默前行,穿越天荒地老。
可事實上,我和表哥剛釣了一整天的魚,四肢泛紅,筋疲力盡,就像兩只準備下班的螞蟻。我們午飯沒吃,水也沒喝一口,我的一只鞋還被礁石間湍急的浪涌卷進水里無影無蹤,這會兒只能光腳走回家。此時心中唯一的期待就是能早點吃上晚飯,喝上舅舅做的美味魚湯。
順便說一句,那天我們真釣了不少魚,幾乎是整個夏天最棒的收獲:有一尺多長黑又亮的鰻魚,有生猛的黑頭魚,還有十幾條大小不一的小黃魚。我們還差點捕上一只手掌大小的螃蟹,只可惜出水瞬間蟹大人可能感到氣氛不對,就松開鉗子自行回宮了。除此之外,我們還在礁石上撬了一些海虹和小海螺,個頭雖小,但味道一點也不會差。
也許你已猜到,這是青島的海邊,紅瓦綠樹,碧海藍天,城市與大海永遠都像一個整體。這也是我的家鄉(xiāng),記憶中童年的一切不管是情節(jié)還是味蕾幾乎都與大海有關(guān)。后來我曾不止一次地向妻描述過什么是我心目中“海的味道”,什么是“鮮”與“咸”,“甜”與“腥”,“飽滿”與“干癟”,“上乘”與“遜色”,諸如此類,等等等等。那是件很有趣的事,就像精神家園的彼此分享,充滿了會心的樂趣。
曾看過一篇文章,某大廚選購海蝦,必要求“漂亮的形狀”方可過關(guān);另有傳說中的“壽司之神”,堅信每天只有那一尾“最棒的金槍魚”才是他的食材。我非大廚,但也深以為然,因為打兒時起腦中就有一條根深蒂固的信條:只有當日捕獲的野生魚鮮,方可做出最完美的海鮮料理,而至于烹飪技巧,反倒是越簡單,越豐美味。
就比如那個夏天舅舅做的魚湯,于我而言就是海鮮中的無冕之王。如果人生只能選擇一樣美食,那我一定會選它。而它的做法則是樸素至極——一點點油,一點點姜絲,混合煸炒,靜待香味蔓延。筷子長短的新鮮小黃魚,六七條為好,待到合適時機就一起加入鍋里。此時甜腥的味道會瞬間隨白霧升起,那是新鮮野生海魚所特有的味道,像是微甜和微咸的混合交融,既清淡又濃郁,妙不可言。但是,哪怕只是一天的冰凍也會讓這味道變異消失,成為另一種不那么誘人的腥氣。
加沸水,不多也不少,要一點點醋,一點點就好。如果手邊恰好有兩只新鮮的小海虹(赤貝),那就更是錦上添花。半小時、一小時、兩小時,當清湯已泛出漂亮的乳白色,當濃郁的香氣已迎面撲鼻,讓人情不自已,你就知道最鮮美的魚湯已經(jīng)好了。倘若此時你還需要一點香菜末,一點鹽,一點白胡椒粉,那也沒問題,它們都是很好的點綴。不過你得趕在魚湯變溫之前就把它們混合均勻,因為過不了多久湯的表面會凝起一層黃色的浮皮,那是融化的魚脂遇冷后的初步凝結(jié),就像牛奶煮沸后的那層美味的奶皮。
這就是全部嗎?當然不,在我的字典里,“魚湯”從來都是“魚”與“湯”的完美結(jié)合。魚肉絲毫不會因為湯汁的存在而失去意義,相反,沸煮多時的魚肉已微微散開,變得更加細膩鮮嫩,入口即化。假如你沒有手捧一碗米飯,將細碎的魚肉一點點挑出來與飯;旌,再澆上幾勺魚湯慢慢攪拌繼而大快朵頤的話,那你就一定不會明白我所謂的“完美”是何意。
去過一些地方,品嘗過一些美食,驚喜常常不期而遇,但唯獨對各地海鮮總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保留。不管是傳說中的馬賽魚湯、還是地中海料理;不管是東南亞的咖喱系列,還是舊金山的海鮮濃湯,那種凌駕于食材之外的濃重口味都始終無法帶走我的味蕾,總感覺那吃到的只是海鮮的口感,而非味道。或許日本的魚生是個例外,蓋因那里對“新鮮”的定義與我不謀而合吧。
記得小時候在海邊游玩,礁石上常常會遇到大片的野生牡蠣,閑來無事之時就會撬牡蠣來吃。選品相不錯的,用小刀沿著縫隙把外殼小心撬開,里面乳白色的牡蠣肉頓時就像飽滿的果子一般呈現(xiàn)在眼前。小心翼翼地摘下來,連同汁液一口吞下去,那種凜冽潤滑的口感會讓人瞬間精神一振,就像飲下一口烈酒一般。
后來身處美國,在波士頓的海邊小餐館品嘗當?shù)氐拇笪餮竽迪,那種擠上幾滴鮮檸檬汁,連同生牡蠣一口喝下的口感讓我覺得分外熟悉。盡管如此,這種冰塊打底冷凍儲存過的冰冷牡蠣,周身黯淡的色澤和干癟的形體,還是遠比不過小時候即采即食的天然誘惑。
在青島,人們吃牡蠣以清蒸為主,極少生食。我猜這是因為青島牡蠣個頭普遍巨大,味道也相應(yīng)更加濃烈,幾只下肚恐怕就會有味蕾飽和的危險,再無從分辨其他味道了。但是蒸過之后就會大有不同,不僅海鮮味變?nèi)崃耍诟幸沧兊酶语枬M,再佐以姜末香醋點蘸,一切都變得很均衡。
而去市場買牡蠣也是一件很豪放的事情。一只牡蠣連殼帶肉,通常得有小半斤的分量,所以每次總要買上十斤、八斤的才夠一餐之需。而攤主也隨行就市,但凡報價必是“十元三斤”“二十元七斤”,諸如此類。若只想買兩只回家嘗嘗,那可得碰碰運氣。若真有心體驗,那就馱牡蠣十斤,選最大的蒸鍋,手把利器撬殼啖肉,看牡蠣殼堆積如山,何其暢快。
說到牡蠣,就不得不提蛤蜊。蛤蜊是青島人的驕傲,也是這座城的符號,這不僅僅是因為它的美味,更是因為每一個在海邊老城區(qū)長大的孩子,大約都會有一段趕海挖蛤蜊的經(jīng)歷吧。
夏日的夜晚,每逢初一或十五,午夜零點的時候,海水就會退到最深處,留下最廣闊的海灘,而這時就是挖蛤蜊的最佳時段。
蛤蜊就藏在海灘深處淺淺的細沙之下,身邊都是影影綽綽挖蛤蜊的人,這時你需要做的,就是隨著潮水退去的方向慢慢走進,尋一片中意之地,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指一點點挖下去,慢慢探索。用不了多久,質(zhì)地堅硬、又圓又滑的蛤蜊殼就會在柔軟緊密的細沙中被指尖不經(jīng)意地觸碰到,直覺會告訴你,那一定是一枚蛤蜊。運氣好時你甚至可以一次摸到一整片列隊整齊的蛤蜊群,那感覺就像是摸到了鵝卵石小路一樣。
直到潮水在不知不覺中歸來,開始有節(jié)奏地拍打腳踝,你才會不情愿地站起身子整理收獲,準備上岸。此時眼前的海面泛著月光,背后的城市霓虹閃亮,海水溫暖,微風徐徐,一切都是美好的。
收獲的蛤蜊用海水泡上整夜,待自行吐凈泥沙之后,就是理想狀態(tài)。接下來的做蛤蜊,大約是天下最簡單的廚藝——不管是蒸煮還是爆炒,不管是燒烤還是冷拼,即便是最簡單的微波爐加熱,都一樣能變幻出神奇的美味,更無須任何佐料的伴襯?傊阌肋h不可能搞砸一盤新鮮的蛤蜊,它就是這個城市最親民的美食,也是最樸素的真理。
母親愛說一個詞叫“蛤蜊蜊的鮮”,說的就是蛤蜊煮過之后,湯汁所散發(fā)出的那種獨特的鮮味。母親每次說這話的時候都有著怡然自得的神采,她說當年姥姥就是這樣說的,這個詞她永遠也忘不了。
母親總不舍得丟掉那湯汁,過濾之后就會變著花樣地加到其他菜里。她最喜歡做豆角打鹵面,而鹵子的制作說起來也平淡無奇,不過是先把豆角丁和肉丁一起煸炒,待到合適之時就把蛤蜊肉和湯汁加入,然后混合煮上片刻而已。
可就是這么簡單的一碗面,我卻從未厭倦過,無論何時都從未有過什么饕餮盛宴能取代我心中那蛤蜊蜊的鮮。思想可以更新,境遇可以改變,可唯獨這味蕾永遠也不會有半點偏差。愈簡單,愈豐富,所謂的“一城一飯”,于我來說大約就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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