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孩子
　　小?精?靈
　　從前有一個男孩子。他十四歲左右，身體很單薄，是個瘦高個兒，而且還長著一頭像亞麻那樣的淡黃色頭發(fā)。他沒有多大出息。他最樂意睡覺和吃飯，再就是很愛調(diào)皮搗蛋。
　　有一個星期天的早晨，這個男孩子的爸爸媽媽把一切收拾停當(dāng)，準備到教堂去。男孩子自己只穿著一件襯衫，坐在桌子邊上。他想：這一下該多走運啊，爸爸媽媽都出去了，在一兩個鐘頭里可以自己高興干啥就干啥了�！澳敲次揖涂梢园寻职值镍B槍拿下來，放它一槍也不會有人來管我了�！彼�自言自語道。
　　不過，可惜就差那么一丁點兒，爸爸似乎猜著了男孩子的心思，因為在他剛剛一腳踏在門檻上，馬上就要往外走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扭過身來把臉朝著男孩子。“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和媽媽一起上教堂去，”他說道，“那么我想，你起碼要在家里念念福音書（記載了傳說中耶穌的言行與事跡，具體指《新約全書》中的《馬太福音》《路加福音》和《約翰福音》）。你肯答應(yīng)做到嗎？”
　　“行啊，”男孩子答應(yīng)說，“我做得到的�！逼鋵崳�他心里在想，反正我樂意念多少就念多少唄。
　　男孩子覺得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媽媽動作像這時候那樣迅速。一轉(zhuǎn)眼工夫她已經(jīng)走到掛在墻壁上的書架旁邊，取下了路德[即馬丁?路德(1483—1546)，16世紀德國宗教改革的倡導(dǎo)者，基督教路德派的創(chuàng)始人]注的圣訓(xùn)布道集，把它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并且翻到了當(dāng)天要念的訓(xùn)言。她還把福音書翻開，放到圣訓(xùn)布道集旁邊。最后，她又把大靠背椅拉到了桌子邊。那張大靠背椅是她去年從威曼豪格牧師宅邸的拍賣場上買來的，平常除了爸爸之外誰也不可以坐。
　　男孩子坐在那里想著，媽媽這樣搬動擺弄實在是白白操心，因為他打算頂多念上一兩頁�？墒牵�大概事情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爸爸好像能夠把他一眼看透似的，他走到男孩子面前，聲音嚴厲地吩咐說：“小心記住，你要仔仔細細地念！等我們回家，我要一頁一頁地考你。你要是跳過一頁不念的話，那對你不會有什么好處的�！�
　　“這篇訓(xùn)言一共有十四頁半哩，”媽媽又叮囑了一句，把頁數(shù)規(guī)定下來，“要想念完的話，你必須坐下來馬上開始念。”
　　他們總算走了。男孩子站在門口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由得怨艾(怨恨，對人或事不滿。艾，y#)起來，覺得自己好像被捕鼠夾子夾住一樣寸步難移�！艾F(xiàn)在倒好，他們倆到外面去了，那么得意，居然想出了這么巧妙的辦法。在他們回家之前的這段時間里，我卻不得不坐在這里老老實實地念訓(xùn)言啦�！�
　　其實，爸爸和媽媽并不是很放心得意地走的，恰恰相反，他們的心情很苦惱。他們是窮苦的佃農(nóng)(舊時不占有土地，只得靠租種土地為生的農(nóng)民。佃，di3n)人家，全部土地比一個菜園子大不到哪里去。在剛剛搬到這個地方住的時候，他們只養(yǎng)了一頭豬和兩三只雞，別的啥也養(yǎng)不起。不過，他們極其勤勞，而且非常能干，如今也養(yǎng)起了奶牛和鵝群。他們的家境已經(jīng)大大地好轉(zhuǎn)了。倘若不是這個兒子叫他們牽腸掛肚的話，他們在那一個晴朗的早晨本來是可以心滿意足、高高興興地到教堂去的。爸爸埋怨他太慢慢吞吞而且懶惰得要命，在學(xué)校里啥都不愿意學(xué)；說他不頂用，連叫他去看管鵝群都叫人不大放心。媽媽也并不覺得這些責(zé)怪有什么不對，不過她最煩惱傷心的還是他的粗野和頑皮。他對牲口非常兇狠，對待人也很厲害�！扒笄笊系圳s走他身上的那股邪惡，使他的良心變好起來，”媽媽祈禱說，“要不然的話，他遲早會害了自己，也給我們帶來不幸�！�
　　男孩子呆呆地站了好長時間，想來想去，到底念還是不念訓(xùn)言？到后來終于拿定主意，這一次還是聽話的好。于是，他一屁股坐到大靠背椅上，開始念起來了。他有氣無力，嘰里咕嚕地把書上的那些字句念了一會兒，那半高不高的喃喃聲音似乎在為他催眠，他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在打盹兒（坐著短時間入睡。盹，d^n）了。
　　窗外陽光明媚，一片春意。雖然才三月二十日，可是男孩子住的斯康耐省南部的威曼豪格教區(qū)，那里春天早已來到了。樹林雖然還沒有綠遍，但是含苞吐芽，已是一派生機蓬勃的景象。溝渠里都冰消雪融，化為積水，渠邊的迎春花已經(jīng)開了。長在石頭圍墻上的矮小灌木都泛出了光亮的棕紅色。遠處的山毛櫸(j^)樹林好像每時每刻都在膨脹開來，在變得更加茂密。天空是那么高遠晴朗，碧藍碧藍的，連半點云彩都沒有。男孩子家的大門半開半掩著，在房間里就聽得見云雀的婉轉(zhuǎn)啼唱。雞和鵝三三兩兩地在院子里踱（du5，慢慢地走）來踱去。奶牛也嗅到了透進牛棚里的春天的氣息，時不時地發(fā)出哞哞的叫聲。
　　男孩子一邊念著，一邊前后點頭打盹兒，他使勁不讓自己睡著�！安恍校�我可不愿意睡著，”他想道，“要不然我整個上午都念不完的�！�
　　然而，不知怎么，他還是呼呼地睡著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才一會兒還是很長的時間，可是他被自己身后發(fā)出來的窸窸窣窣(象聲詞，形容摩擦引起的輕微細小的聲音。窸窣，x~s$)的輕微響聲驚醒了。
　　男孩子面前的窗臺上放著一面小鏡子，鏡面正對著他。他一抬頭，恰好朝鏡子里看。他忽然看到媽媽的那口大衣箱的箱蓋是開著的。
　　原來，媽媽有一個很大很重的、四周包著鐵皮的櫟(l#)木衣箱，除了她自己外從不許別人打開它。她在箱子里收藏著從她母親那里繼承來的遺物和所有她特別心愛的東西。這里面有兩三件式樣陳舊的農(nóng)家婦女穿的裙袍，是用紅顏色的布料做的，上身很短，下邊是打著褶裥(zh0ji2n，指起裝飾作用的疊縫)的裙子，胸衣上還綴著許多小珠子。那里面還有漿得梆硬（口語，形容很硬）的白色包頭布、沉甸甸的銀質(zhì)帶扣和項鏈等等。如今大家早已不時興穿戴這些東西了，媽媽有好幾次打算把這些老掉牙的衣物賣掉，可是總舍不得。
　　現(xiàn)在，男孩子從鏡子里看得一清二楚，那口大衣箱的箱蓋的確是敞開著的。他弄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因為媽媽臨走之前明明是把箱蓋蓋好的。再說只有他一個人留在家里，媽媽也決計不會讓那口箱子開著就走的。
　　他心里害怕得要命，生怕有個小偷溜進了屋里。于是，他一動也不敢動，只好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兩只眼睛直怔怔(指發(fā)呆、發(fā)愣的樣子。怔，zh-ng)地盯住那面鏡子。
　　他坐在那里等著，小偷說不定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他忽然詫異起來，落在箱子邊上的那團黑影究竟是什么東西。他看著看著，越看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團東西起初像是黑影子，這時候愈來愈變得分明了。不久之后，他就看清楚那是個實實在在的東西，而且不是個什么好東西，是個小精靈，它正跨坐在箱子的邊上。
　　男孩子當(dāng)然早就聽人說起過小精靈，可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們竟是這樣的小。坐在箱子邊上的那個小精靈的身材還沒有一個巴掌高。他長著一張蒼老而多皺的臉，但是臉上卻沒有一根胡須。他穿著黑顏色的長外套、齊膝的短褲，頭上戴著帽檐很寬的黑色硬頂帽。他渾身的打扮都非常整潔講究，上衣的領(lǐng)口和袖口上都綴著白色的挑紗花邊，鞋上的系帶和吊襪帶都打成蝴蝶結(jié)。他剛剛從箱子里取出一件繡花胸衣，那么著迷地觀賞那老古董的精致做工，壓根兒沒有發(fā)覺男孩子已經(jīng)醒來了。
　　男孩子看到小精靈，感到非常驚奇，但是并不特別害怕。那么小的東西是不會使人感到害怕的。小精靈坐在那里，那樣聚精會神地沉迷在觀賞之中，既看不到別的東西，也聽不到別的聲音。男孩子便想道，要是惡作劇一下，或者是把他推到箱子里去再把箱子蓋緊，或者是別的這類動作，那一定是十分有趣的。
　　但是男孩子的膽子還沒有那么大，他不敢用雙手去碰小精靈，所以他朝屋里四處張望想找到一樣家伙（ji`?huo，口語，指工具或武器）來戳(chu4)那個小精靈。他把目光從沙發(fā)床移到折疊桌子，再從折疊桌子移到了爐灶。他看了看爐灶旁邊架子上放著的鍋子和咖啡壺，又看了看門口旁邊的水壺，還有從碗柜半掩半開的柜門里露到外面的勺子、刀叉和盤碟，等等。他還看了看他爸爸掛在墻上的丹麥國王夫婦肖像旁邊的那支鳥槍，還有窗臺上開滿花朵的天竺葵和吊掛海棠。最后，他的目光落到掛在窗框上的一個舊紗罩上。
　　他一見到那個紗罩便趕緊把它摘下來，然后躥過去，貼著箱子邊緣把小精靈扣住。他自己都感到奇怪，怎么竟然這樣走運，還沒有明白是怎樣動手的，那個小精靈就已經(jīng)真的被他逮住了。那個可憐的家伙躺在長紗罩的底部，腦袋朝下，再也無法爬出來了。
　　在起初的那一剎那，男孩子簡直不知道他該怎么來對付這個俘虜了。他只顧小心翼翼地將紗罩搖來晃去，免得小精靈鉆空子爬出來。
　　小精靈開口講話了，苦苦地哀求放掉他。他說他多年來一直為男孩子一家人做了許多好事，按理說應(yīng)該受到更好的對待。倘若男孩子肯放掉他的話，他將會送給他一枚古銀幣、一個銀勺子和一枚像他父親的銀掛表底盤那樣大的金幣。
　　男孩子并不覺得這筆代價太大了，可是說來也怪，自從他可以任意擺布小精靈以后，他反而害怕起小精靈來了。他忽然覺得，他是同某些陌生而又可怕的妖怪在打交道，這些妖怪根本不屬于他這個世界，因此他倒很樂意趕快放掉這個妖怪。
　　所以，他馬上就答應(yīng)了那筆交易，把紗罩抬起，好讓小精靈爬出來。可是正當(dāng)小精靈差一點兒就要爬出來的時候，男孩子忽然一轉(zhuǎn)念，想到他本來應(yīng)該要求得到一筆更大的財產(chǎn)和盡量多的好處。起碼他應(yīng)該提出這么一個條件，那就是小精靈要施展魔法把那些訓(xùn)言變進他的腦子里去�！鞍�，我真傻，居然要把他放跑！”他想道，隨手又搖晃起那個紗罩想讓小精靈再跌進去。
　　就在男孩子剛剛這樣做的時候，他臉上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他覺得腦袋都快被震裂成許多碎塊了。他一下子撞到一堵墻上，接著又撞到另一堵墻上，最后他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當(dāng)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屋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小精靈早已不見蹤影了。那口大衣箱的箱蓋嚴嚴實實地蓋在箱子上，而那個紗罩仍舊掛在窗子上原來的地方。要不是他覺得挨過耳光的右臉頰熱辣辣地生疼的話，他真的幾乎要相信方才發(fā)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不管怎么說，爸爸媽媽都不會相信發(fā)生過別的事情，只會說我在睡覺做夢，”他想道，“再說他們也不會因為那小精靈的緣故讓我少念幾頁。我最好還是坐下來重新念吧。”
　　可是，當(dāng)他朝著桌子走過去的時候，他發(fā)覺了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房子明明不應(yīng)該長大的，應(yīng)該還是原來的大小，可是他卻要比往常多走好多好多步路才能走到桌子跟前。這是怎么回事呢？那張椅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它看上去并沒有比方才更大些，他卻先要爬在椅子腿之間的橫檔上，然后才能夠攀到椅子的座板。桌子也是一樣，他不爬上椅子的扶手便看不到桌面。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男孩子驚呼起來，“我想一定是那個小精靈對椅子、桌子還有整幢房子都施過妖術(shù)了。”
　　那本訓(xùn)言布道集還攤在桌上，看樣子跟早先沒有什么不同，可是也變得非常邪門兒（反常）了，因為它實在太大了，要是他不站到書上去的話，他連一個字都看不完全。
　　他念了兩三行，無意之中抬頭一看，眼光正好落在那面鏡子上。他立刻尖聲驚叫起來：“哎喲，那里又來了一個！”
　　因為他在鏡子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個很小、很小的小人兒，頭上戴著尖頂小帽，身上穿著一條皮褲。
　　“哎喲，那個家伙的打扮同我一模一樣！”他一面吃驚地喊，一面兩只手緊捏在一起。這時，他看到鏡子里的那個小人兒也做了同樣的動作，男孩子又揪(ji$)揪自己的頭發(fā)，擰擰自己的胳膊，再把自己的身體扭來扭去。就在同一剎那，鏡子里的那個家伙也照做不誤。
　　男孩子繞著鏡子奔跑了好幾圈，想看看鏡子背后是不是還藏著一個小人兒�？墒撬�根本找不到什么人。這下可把他嚇壞了，他渾身簌簌(形容肢體顫抖的樣子。簌，s&)地發(fā)抖起來，因為他明白過來，原來小精靈在自己身上施展了妖法，他在鏡子里看到的那個小人兒，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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