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牧師宅邸的管家娘瑪麗·范洛斯站在廚房的窗前向外張望。遠遠的路上有一男一女站在籬笆墻邊,瑪麗知道這倆人是誰,那男的就是她的未婚夫——電報員奧弗·羅蘭森,那女的是教區(qū)執(zhí)事的女兒奧爾佳。今年春天瑪麗已經(jīng)是第二次看到他倆在一起了。如果不是現(xiàn)在她忙得脫不開身,她一定跑上前去揪住這兩人問個明白。
可她現(xiàn)在怎么走得開呢?整個牧師宅邸為了迎接新牧師的到來已經(jīng)鬧得天翻地覆。小弗丁納跑到樓上放哨,死死盯著窗外的大海。只要接牧師的船一出現(xiàn),他就向眾人發(fā)出訊號。這樣一來,等牧師和家人到達宅邸時,他們就能喝上熱騰騰的咖啡了。長途跋涉之后來一杯咖啡是必不可少的。輪船只在四英里外的羅森格德停靠,之后他們還要換乘小船才能來到這個小村莊。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五月了,冰雪尚未完全消融,可是諾爾蘭郡的白晝已經(jīng)漸漸變長,天氣也變得溫暖宜人。烏鴉忙著筑巢;光禿禿的土丘上,新生的嫩草已經(jīng)冒出來了;花園里,黃華柳的樹根處仍有積雪,可枝條上已經(jīng)冒出嫩芽。
整個村莊沸騰起來,現(xiàn)在大家都想知道新來的牧師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不錯,他只不過是個臨時特遣牧師,之后還會指派一個正式牧師來接替他,可是這樣的臨時牧師有時會呆上很久。這個小村莊的居民大多是窮苦的漁民,每個月經(jīng)過長途跋涉才能去教區(qū)教堂一次,要想找人來這里擔任長期教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據(jù)說這新來的牧師是個出手闊綽的有錢人。他毫不含糊,提前雇了一個管家娘和兩個女傭,一口氣雇了兩個農(nóng)場短工,還雇了精明能干的小弗丁納為他們跑腿打雜。所有人都覺得一個有錢的牧師是教區(qū)之福。有錢的牧師在征收什一稅和其它雜稅時肯定不會太過嚴苛,而且他還會不時對急需幫助的人施以援手。
不管怎么說,整個村莊為新牧師的到來興奮不已。教區(qū)幫工和漁民們都跑到海邊的小船屋嚴陣以待,他們穿著厚重的皮靴走來走去,嘴里嚼著煙草,不時相互交談幾句或往地上啐上一口。
最后,連羅蘭森也來了。他匆匆忙忙地從路上跑來,把奧爾佳甩在身后,旣悺し堵逅冠s緊從窗邊躲開,她總要找時間和他說道說道,旣悺し堵逅购蛫W弗·羅蘭森起口角爭執(zhí)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事了。瑪麗有丹麥血統(tǒng),說起話來又急又快,還帶有卑爾根口音,羅蘭森給她起個外號叫“煩死我小姐”。他天性詼諧幽默,不時還會說些粗魯?shù)拇涝挕?/p>
他現(xiàn)在跑來干嘛?難不成他也想親自迎接新牧師嗎?看來他又喝醉了。羅蘭森踱著方步,紐眼里插根帶著嫩芽的柳枝,帽子歪向一邊。瞧他那德性!教區(qū)幫工們見到他,心下頗為不快。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干嘛跑來添亂呢?
瞧他那副模樣!他總是高高昂起紅紅的鼻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高傲,與其卑微的地位極不相稱。他還有個習慣,在冬天的時候絕不理發(fā),任由頭發(fā)瘋長,F(xiàn)在他看起來就像個不修邊幅的藝術家,旣愒f他看起來像個最后不得不轉行做攝影師的落魄畫家,為此他還和瑪麗吵了兩句。單身漢羅蘭森今年三十有四,也曾讀過些書。他會彈吉他,能用低沉的嗓音唱遍當?shù)匦∏。唱歌時他不時大笑,但唱到情深處也會淌下熱淚。他掌管著當?shù)氐碾妶笳,十年來都沒有得到升遷,卻總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他身材高大,體格健壯,如果看到有人打架鬧事,他會毫不猶豫地上場一展拳腳。
小弗丁納突然發(fā)出訊號。商人麥克的白色游艇正向岸邊駛來,他看到后馬上三步并作兩步跳下樓梯,也不怕摔斷自己的脖子。他跑到廚房大喊:“他們來了!”
接著他又跑去告訴農(nóng)場雇工。所有人都扔下手頭的事,急急忙忙穿上自家最好的衣服。最終,十來個人一窩蜂跑到岸邊迎接新牧師,順便看看有什么要幫忙的。
“大家好!”新牧師站在船尾,摘下軟帽,笑吟吟地向大家致意。所有人都畢恭畢敬地摘下帽子。教區(qū)幫工們深深鞠躬,耳邊的頭發(fā)都拂到眼睛里。羅蘭森可不會做出這等巴結奉承的丑態(tài),他依然挺直身子站著,只是把帽子摘下來拿在手里。
新牧師年紀不大,留著紅色的絡腮胡,臉上新長了一茬雀斑,鼻孔被茂盛的鼻毛塞得滿滿當當。牧師夫人因暈船的緣故還躺在艙房里,牧師走進艙房把她扶了出來。這倆人的打扮古怪可笑,穿著厚厚的舊衣服,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有錢人。當然,這些土氣過時的舊衣服一定是他們借來的,用以抵擋旅途中的仆仆風塵,他們的體面衣裳肯定都穿在里面呢。
牧師夫人把帽子推到腦后,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兩只大眼睛不住打量周圍的人。教區(qū)幫工里維涉水走到船邊把她背上岸,而牧師則自己走上岸。
“我是電報員羅蘭森,”羅蘭森走上前去自我介紹?雌饋硭逍训煤埽劾镩W爍著冷冷的剛毅。他世故圓滑,絕不會手足無措。好家伙!他和上等人在一起時總是泰然自若,還不時說些文縐縐的話語。
“恕我冒昧,請容許我向您介紹一下,”他繼續(xù)對牧師說,“這兩位是教區(qū)幫工,這兩位是農(nóng)場雇工,還有,這是弗丁納。”
牧師和夫人不住地點頭,“你好,你好,很高興認識大家……”之后他們還要把行李搬上岸。
可教區(qū)幫工里維卻呆呆地看著船,好像還想再背幾個人上岸。“沒有小孩子嗎?”他問。
所有人都看向牧師和牧師夫人。
“沒有小孩子嗎?”他又問了一遍。
“沒有,”船夫回答。
牧師夫人飛紅了臉,牧師說:“沒有,就我們倆……大家過來一下,我要和你們算一下費用!
真不愧是有錢人!他在付錢給窮人時毫不吝嗇,而之前那個牧師絕不會這么做,只會說聲“這次真要感謝你們”就算了。
一群人走上碼頭,羅蘭森走在前面領路。為了給大家騰地,他走到路旁的積雪里。他總是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今天也不例外。雖說現(xiàn)在是五月,寒風依舊刺骨,可他卻解開外套的紐扣,也不怕著涼;他還穿著一雙薄底鞋,也不怕走路硌腳。
“啊,教堂在那兒!”牧師說。
“這教堂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牧師夫人說,“里面有壁爐嗎?”
“我不大清楚,”羅蘭森說,“好像……沒有吧!
牧師不禁一怔:看來這人不常去教堂;或許對他來說禮拜天只是休息日,和其它日子并沒什么不同,他根本沒想到要去教堂做禮拜。打那以后牧師就變得寡言少語的。
瑪麗·范洛斯站在牧師宅邸門前的階梯上,羅蘭森也向牧師夫婦介紹了她。之后,他脫帽致意,作勢要走。
“奧弗,等等!我有話和你說!”瑪麗輕聲說。
可羅蘭森并沒有停下來。他再次脫帽致意,后退幾步下了臺階,轉身離開。牧師心想,這真是個怪人。
牧師夫人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她馬上踱進宅邸四處審視了一番。光線最充足、條件最好的那間房就留給她丈夫做書房吧,而她自己則把原來瑪麗的臥室據(jù)為己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