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院》精選了墨白具有代表性幾部中篇小說。墨白小說中深刻的思想性、對中原地域性特征的鮮明刻畫以及對人物的出色塑造,都沉溺于在他精心設(shè)置的故事結(jié)構(gòu)與緊張的情節(jié)布局中,并借助于回憶、夢境和心理的剖析,刺入質(zhì)感很強的鄉(xiāng)鎮(zhèn)生活,重新構(gòu)造他如此熟稔而又神秘的生存空間,揭示出人的存在的諸多方面。墨白的小說語言犀利、善于在遍布隱喻與象征的敘事中展現(xiàn)小人物命運、在*境中展現(xiàn)豐富而詭譎的人性并在細微處投來悲憫而濕潤的具有人道主義情懷的目光。
不僅是為了紀念——“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文庫總序/野莽
光榮院
雨中的墓園
局部麻醉
討債者
墨自主要著作目錄
《光榮院》:
光榮院 夢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愛斯基摩人語 聲音 有一個人穿著一件黑色的雨衣,手里提著一掛漁鉤走在大雨滂沱的河岸邊。蝦米坐在空蕩而光線暗淡的庫房里,就能從狂風搖動樹冠和雨點拍擊房頂與地面的聲音里,分辨出老金的腳步聲。老金的赤腳從泥濘里撲哧一下?lián)溥暌幌掳纬鰜,在他的感覺里是那樣的清晰可見,就像秋季里的白蘿卜堆滿了后院的菜地。長久以來,那種聲音都是伴隨著潮濕的空氣從河道里漫過來的,那種聲音和老金磨漁鉤的聲音一樣通過呼吸留在了蝦米的肺葉上。蝦米一出氣就能聞到沾在老金腳上的黑泥的腥氣,他熟悉那種氣息,那氣息常常使他的胸口發(fā)悶。
你應(yīng)該在河里洗洗腳再回來。
老金仿佛壓根就沒有聽到蝦米說的話,蝦米的話語就像悄悄降臨的黃昏一樣絲毫不影響他手中的活路。即使在黑暗里,老金也能哧哧地磨著那些永遠也磨不完的漁鉤。面對漁鉤,他的手即使在黑暗里也能像陽光一樣明亮。老金坐在一塊被鹽水浸泡過的黑色的木頭上,劈開他的雙腿,頭也不抬地只顧在一塊灰色的磨刀石上磨他的漁具。一些干裂的黑泥從他的腿上脫落下來,露出了一疙瘩一疙瘩的青筋,那些青筋,就像一團又一團黑色的蝌蚪在他的動作里一晃一晃地游來游去。接著,蝦米就看到了老金腿上那道明亮的傷疤。
傷疤的形狀很像老錢做水桶時從白鐵皮上裁下來的一片廢料,時常映射出一些光亮,刺著蝦米的眼睛。蝦米知道那道傷疤來自十分遙遠的一枚炮彈劃過空中的聲音。老金說,就像一聲鳥叫,你說奇怪不奇怪?那個時候我怎么聽著就像一聲鳥叫呢?接著那顆炮彈就爆炸了。老金說著揚起他手中的漁鉤,放在眼前觀看,那只漁鉤已經(jīng)被他磨得十分明亮而鋒利。蝦米看到有一些水順著老金的胳膊流下來,在燈光里悄悄地滑過,然后落在了那塊灰色的磨刀石上。
睡吧。蝦米這樣嘟囔了一句,他有些乞求地望著坐在他面前的老金,他說,還不睡嗎? 老金看了蝦米一眼,他把漁鉤放進右邊的那只紅色的瓦盆里,然后又從左邊的紅色的瓦盆里拿起一只銹跡斑斑的漁鉤,在腿下的水盆里蘸了一下水,又開始哧——哧——地磨起來,他一邊磨一邊說,你還是不瞌睡,要是瞌睡,就是天上打雷該怎樣睡還怎樣睡。老金說著停下自己手中的動作,他看著蝦米說,那一年在東北,我們行軍一連走了三天三夜,到地方我一倒頭就睡著了,我們班長硬是把我的耳朵擰下來一層皮也沒有把我叫醒。說著,老金用手中的漁鉤指著蝦米說,你這是瞌睡嗎?你這是想給我過不去! 蝦米說,你一磨鉤我就頭痛。
老金說,我知道你頭痛,你頭痛可以搬出去嘛!院里有的是房子。
蝦米說,我一直就在這兒住著,你沒進院的時候我就在這兒住,總得講個先來后到吧? 老金生氣了,這房子是你的?你別忘了這是什么地方,這是光榮院!你自己說,你有沒有資格住在這里?老金說著拍了拍自己腿上的那道傷疤說,這就是資格,你有嗎?說完他就哧哧地磨起漁鉤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