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遺忘的*深處》講述了:主人公初次認識女孩雅克麗娜,已經(jīng)是三十年前,那是在巴黎圣米歇爾廣場附近,雅克麗娜和男友向主人公問路去郵局寄信。他們一起在附近吃了一頓飯,但沒有留地址,只告訴主人公,他們經(jīng)常在但丁咖啡館,在那里可以找到他們。事隔這么漫長的時光,主人公盡力在腦海中回憶此后與雅克麗娜的交往,始終無法確定她真實的身份,盡管在十多年前他們曾經(jīng)又一次偶然相遇。
帕特里克·莫迪亞諾,法國當代作家,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迪亞諾1945年生于巴黎郊外布洛涅一比揚古地區(qū),父親是猶太金融企業(yè)家,母親是比利時演員。1968年莫迪亞諾在伽利瑪出版社出版處女作《星形廣場》一舉成名。1972年的《環(huán)城大道》獲法蘭西學院小說大獎.1978年的《暗店街》獲得龔古爾文學獎。1996年,莫迪亞諾獲得法國國家文學獎。莫迪亞諾的小說常常通過尋找、調查、回憶和探索,將視野轉回到從前的歲月,描寫“消逝”的過去;也善于運用象征手法,通過某一形象表現(xiàn)出深遠的含義。自1968年至今,莫迪亞諾已經(jīng)出版近三十部小說,在三十多個國家出版。
《來自遺忘的最深處》:
她中等個兒,而他,熱拉·樊·貝維稍稍矮些。
那是三十年前的冬天,我們初次見面的那個晚上,我陪他們一直到圖納爾碼頭的一家旅館。我在他們的房間里待了一會兒,只見里面有兩張床鋪:一張靠近門口,另一張位于窗沿。窗口并沒有朝向碼頭,我覺得它好像是個復折式屋頂?shù)睦匣⒋啊?
我沒有看出房間里有半點混亂:床上鋪得整整齊齊,沒有箱子,沒有衣服,只見床頭柜上放著一個大鬧鐘。雖有這個鬧鐘存在,仍使人感到他們好像偷偷藏在這里,避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似的。況且,這初次見面的晚上,我們只在房間里待了一會兒,只是我把書放進房間的那么一會兒時間。在圣米歇爾廣場的一家書店,我沒能把這些藝術書籍賣掉,提在手里很累。 那天日暮,正是在圣米歇爾廣場上,地鐵口人來人往,上上下下,他們從人群里走來和我搭話,問我這周圍哪里可找到郵局。我害怕說不清,我這個人笨嘴笨舌,從來不知道怎么樣給人指出一條最近的捷徑來,于是我干脆親自帶他們到奧德翁郵局。途中,她停在一家賣煙的咖啡店里,買了三張郵票,在信封上貼了,我看見了信封上寫的收信地址是:馬略卡。
她把信扔人其中的一個信筒里,也沒有看清那個信筒有沒有寫上“外國~航空”。我們轉向圣米歇爾廣場和碼頭走。她看見我手里提著這么一摞書,擔心我提得太累,因為“它們大概很沉”。隨后,她用生硬的口氣對熱拉·樊·貝維說: “你幫他一下。” 他朝我笑了笑,隨后拿了其中一本最厚的,夾在腋下。
我來到圖納爾碼頭他們住的房間里,把書放在床頭柜的腳下。柜上的鬧鐘沒有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時針指著三點。枕頭上有一個斑點。我俯身放書時,聞到枕頭和床上飄出一股乙醚的氣味。她打開床頭燈,她的胳膊擦到我的身上。
我們在旅館附近的碼頭上的一家咖啡館吃晚飯。
我們每人各自只點了一道主菜。是樊·貝維付錢結賬,那天晚上,我身上沒有錢。樊·貝維少了五法郎,在大衣和衣服的口袋到處摸,終于湊足了五法郎的零錢。她抽著煙,漫不經(jīng)心地注視著他,看著他到處找。她剛才把她的菜讓給我們分著吃,只在樊·貝維的碟里夾了幾口菜。她轉過頭用嘶啞的聲音對我說: “下一次,我們去一家像樣的餐廳……” 隨后,樊·貝維上樓去提我的書,我們兩人站在旅館門口等。我打破了沉默,問他們是不是住在這里很久了,他們是從外省來,或是從外國來?不是,他們來自巴黎的郊區(qū)。他們住在這里已經(jīng)兩個月了。這就是那天晚上她給我說的一切。還有她的名字:雅克麗娜。
樊·貝維來到我們跟前,遞給我書。他想知道我明天還要不要賣書,這種生意好不好掙錢。他們對我說我們可以再見面,但很難和我約定一個明確的時間,不過他們經(jīng)常在但丁街角的一家咖啡館里。
如今我在夢中有時回到那里:但丁街上,二月的一天黃昏的夕陽令我贊嘆不已。從那時候,它一直沒有變化。
我停在平臺的玻璃窗前,凝視著酒吧間的柜臺、電動臺球和咖啡桌子。桌子的擺放就像放在舞池邊緣一樣。
我走到街的中間,對面圣日耳曼林蔭大道的高樓在那里投下陰影,但在我的身后,人行道還是陽光明亮。
醒過來,我一生中認識雅克麗娜的那個階段,就如同那種陰陽差別一樣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冬天灰白色的街道和那從百葉窗的縫隙透過去的陽光。
熱拉·樊·貝維穿著一件人字斜紋的布大衣,他這樣的小個頭,大衣顯得太寬了。我在但丁街的咖啡廳里又看見他站在電動臺球桌前。不過,是雅克麗娜在玩臺球。她的胳膊輕輕地動,胸部在緩緩地起伏,只聽見電動裝置連續(xù)發(fā)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閃爍著亮燈。樊·貝維的大衣又長又寬,下擺垂到雙膝下方。
他站得很直,領子翻下,雙手插在口袋里,雅克麗娜穿著一件栗色的軟皮上裝,卷曲的灰領子飾有螺旋形的流蘇。
我第一次在但丁街上找到他們時,雅克麗娜轉過身,朝我笑了笑,隨后她繼續(xù)玩彈子球。我坐在一張桌子旁,她的胳膊和胸部纖細優(yōu)美,尤其是她站在一臺笨重的大機器旁邊,機器的抖動似乎隨時可把她扔到后面去。她站好架式,像是一個隨時都有跌倒危險的人。她朝我的桌子走來。樊·貝維站在彈子臺的前面接著玩。起先,我對他們玩得這么帶勁感到驚訝。
經(jīng)常是我打斷他們玩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