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講詩經》涵蓋了詩經研究史、詩經研究方法、詩經的藝術性等多方面內容,顯示出一個具有深厚國學積淀和系統(tǒng)西學思想素養(yǎng)的年輕學者的學術眼光。本書涉及《詩經》相關問題的廣度和深度,放在今天的《詩經》研究著作中也并不過時,堪稱《詩經》講義類著作的經典。
《傅斯年講詩經》原名《〈詩經〉講義稿》,是傅斯年1928年在中山大學任教期間所留下的講稿。本書呈現(xiàn)了作者所帶有的鮮明時代性的研究方法、理念和內容。本書涵蓋了詩經研究史、詩經研究方法、詩經的藝術性等多方面內容,顯示出一個具有深厚國學積淀和系統(tǒng)西學思想素養(yǎng)的年輕學者的學術眼光。
傅斯年(1896年3月26日—1950年12月20日),字孟真,著名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專家、教育家、學術領導人。五四運動學生領袖之一、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創(chuàng)辦者。他開拓了考古學、清宮檔案的收集和研究等很多領域,為中國現(xiàn)代學術研究的建立與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敘語
泛論《詩經》學
《周頌》
《大雅》
《小雅》
《魯頌》《商頌》述
《國風》
《國風》
《詩》時代
《詩》之影響
論所謂“諷”
《詩三百》
附錄文學革新申義
詩部類說
《詩經》中之性”“命”字
宋朱熹的《詩經集傳》和《詩序辨》
敘語
下列關涉《詩經》之講義十二篇,大體寫就于民國十七年十二月,其《周頌》一篇,十一月所寫,論文辭之一節(jié),次年一月所補也。日中無暇,每晚十一時動筆寫之,一日之勞,已感倦怠,日之夕矣,乃須抽思,故文辭不遑修飾,思想偶涉枝節(jié)。講義之用本以代言,事既同于談話,理無取乎斷飾,則文言白話參差不齊之語,疏說校訂交錯無分之章,聊借此意自解而已。其中頗有新義,深愧語焉不詳,此實初稿,將隨時刪定,一年之后,此時面目最好無一存也。此為論經之上卷,所敷陳諸題多為敘錄《詩經》而設,中卷將專論語言文字中事,下卷則談《詩經》旁涉所及之問題,均非今年所能寫就。若所寫就者,幸同學匡其失正其誤也。
“詩三百篇”自是一代文辭之盛,抑之者以為不過椎輪,揚之者以為超越李杜,皆非其實。文學無所謂進步,成一種有機體之發(fā)展則有之。故一詩之美,可以超脫時間,并非后來居上;而一體之成,由少而壯,既壯則老,文學亦不免此形役也!对娊洝分o,有可以奕年永世者,《詩經》之體,乃不若五言七言之盛,則亦時代為之耳。欣賞之盛,盡隨主觀,鳩摩羅什有言,嚼飯與人,乃令嘔吐。故講習《詩經》最宜致力者,為文字語言之事,茲編未之及,留待中卷,以此事繁博非短時整理所能得其條貫。若論文辭一節(jié),應人之請強為主觀之事作解說,恐去講章無幾,刪之亦可也。
《中國古代文學史講義》擬目中三節(jié)涉及《詩經》者(第二篇四、五、八),即以此卷代之。此卷所論為敘錄《詩經》,文學史中所應述說,理非二事,故不別作。
十八年一月二十日寫記
泛論《詩經》學
《詩經》是古代傳流下來的一個絕好寶貝,它的文學的價值有些頂超越的質素。自晉人以來純粹欣賞它的文辭的頗多,但由古到今,關于它的議論非常復雜,我們在自己動手研究它以前,且看兩千多年中議論它的大體上有多少類,哪些意見可以供我們自己研究時參考?
春秋時人對于詩的觀念:“詩三百”中最后的詩所論事有到宋襄公者,在《商頌》;有到陳靈公者,在《陳風》;若“胡為乎株林從夏南”為后人之歌,則這篇詩尤后,幾乎過了春秋中期,到后期啦。最早的詩不容易分別出,《周頌》中無韻者大約甚早,但《周頌》斷不是全部分早,里邊有“自彼成康奄有四方”的話。傳說則《時邁》《武》《桓》《賚》諸篇都是武王克商后周文公作(《國語》《左傳》),但這樣傳說,和奚斯作《魯頌》,正考父作《商頌》,都靠不;不過《雅》《頌》中總有不少西周的東西,其中也許有幾篇很早的罷了。風一種體裁是很難斷定時代的,因為民間歌詞可以流傳很久,經好多變化,才著竹帛:譬如現(xiàn)在人所寫下的歌謠,許多是很長久的物事,只是寫下的事在后罷了!夺亠L·七月》是一篇封建制度下農民的歲歌,這樣傳來傳去的東西都是最難斷定它的源流的。
《風》中一切情詩,有些或可考時代者,無非在語言和稱謂的分別之中,但語言之記錄或經后人改寫(如“吾車既工”之吾改為我,石鼓文可證,吾我兩字大有別)。稱謂之差別又沒有別的同時書可以參映,而亞當夏娃以來的故事和情感,又不是分什么周漢唐來的,所以這些東西的時代豈不太難斷定嗎?不過《國風》中除豳、南以外所舉人名都是春秋時人,大約總是春秋時詩最多,若列國之分,乃反用些殷代周初的名稱,如邶鄘衛(wèi)唐等名,則辭雖甚后,而各國風之自為其風必有甚早的歷史了。約而言之,“詩三百”之時代一部分在西周之下半,一部分在春秋之初期中期。這話至少目前可以如此假定。那么,如果春秋時遺文尚多可見者,則這些事不難考定,可惜記春秋時書只有《國語》一部寶貝,而這個寶貝不幸又到漢末為人割裂成兩部書,添了許多有意作偽的東西,以致我們現(xiàn)在不得隨便使用。但我們現(xiàn)在若求知《詩》在春秋時的作用,還不能不靠這部書,只是在用它的材料時要留心罷了。我想,有這樣一個標準可以供我們引《左傳》《國語》中論《詩》材料之用:凡《左傳》《國語》和《毛義》相合者,置之,怕得是他們中間有狼狽作用,是西漢末治古文學者所加所改的;凡《左傳》《國語》和《毛義》不合者便是很有價值的材料,因為這顯然不是治古文學者所加,而是幸免于被人改削的舊材料。我們讀古書之難,難在真假混著,真書中有假材料,例如《史記》;假書中有真材料,例如《周禮》;真書中有假面目,例如《左傳》《國語》;假書中有真面目,例如東晉偽《古文尚書》。正若世事之難,難在好人壞人非常難分,“涇以渭濁”,論世讀書從此麻煩。言歸正傳,拿著《左傳》《國語》的材料求《詩》在春秋時之用,現(xiàn)在未作此工夫不能預斷有幾多結果,但憑一時記憶所及,《左傳》中引《詩》之用已和《論語》中《詩》之用不兩樣了。一、《詩》是列國士大夫所習,以成辭令之有文;二、《詩》是所謂“君子”所修養(yǎng),以為知人論世議政述風之資。
說到《詩》和孔丘的關系,第一便要問“孔丘究竟刪詩不?”說刪詩最明白者是《史記》:“古者詩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边@話和《論語》本身顯然不合!霸娙佟币晦o,《論語》中數見,則此詞在當時已經是現(xiàn)成名詞了。如果刪詩三千以為三百是孔子的事,孔子不便把這個名詞用得這么現(xiàn)成。且看《論語》所引詩和今所見只有小異。不會當時有三千之多,遑有刪詩之說,《論語》、孟、荀書中俱不見,若孔子刪詩的話,鄭衛(wèi)桑間如何還能在其中?所以太史公此言,當是漢儒造作之論,F(xiàn)在把《論語》中論《詩》引《詩》的話抄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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