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審美》：

　　從唐詩中看生態(tài)

　　人和鳥獸，存在矛盾，互相侵犯，互相搏擊，互相撕咬。智者勝，而愚者敗；強者存，而弱者亡。因之各自防范，均存戒心。但除了這種殘酷無情的斗爭外，還有互相依存，和諧共樂的一面。

　　王梵志詩云：“我家在河側，結隊守先阿。院側狐貍窟，門前烏鵲窠。聞鶯便下種，聽雁即收禾�！北舜私Y為芳鄰，碰頭碰腦，不避嫌疑。人不干擾狐窟鵲窠，鶯雁也知為人殷勤報告時令，幫助春播秋收�！榜R隨山鹿放，雞雜野禽棲”（姚合《武功縣閑居》）。人不怕山鹿把馬拐走；山鹿也不怕人們以馬將它們誘捕。當然，雞不會一夕便野化，野禽也不會傻乎乎地鉆入雞窩。雖然陣線混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大家都相安無事。這天下一家的局面，不是蠻好嗎？雖然語言不通，謀生手段各異，但彼此的心跡好像都了解�！巴�子念經(jīng)深竹里，獼猴拾虱夕陽中”（貫休《山居詩》）。你安靜地念經(jīng)坐禪，我也抽空搞搞自己的衛(wèi)生，不到處亂蹦亂跳。“滿院松桂陰，日午都不知。山人睡一覺，庭鵲立未移”（皮日休《鹿門夏日》）。睡覺怕鬧，也許鵲兒知之。假如在這時吱吱啁啁，擾人清夢，就十分討厭了。所以山人酣睡，它也枝頭靜養(yǎng)，配合得何等默契。倘有“懶漢”貪床戀席，“春眠不覺曉”，那就該盡點職責，催醒他們，免得生物鐘亂套。它們于人無害，人們也不對他們還有惡意�！傍B下竹根行，龜開萍葉過”（杜甫《屏跡》）。假如有人心存不良，到處尋找做龜靈膏的原料，它還敢在萍葉上露頭游走嗎？

　　“和平共處”的原則一旦確立，就可做到親密無間�！八赂咴晨粗v，鐘動鳥知齋”（李洞《喜鸞公自蜀歸》）。講經(jīng)布道，不完全是佛徒們的事，猿也來湊熱鬧，潛心諦聽。鳴鐘是和尚開飯的信號，鳥兒也覺得是自己用膳的時間到了。“有果猿攀樹，無齋鴿看僧�！庇泄�有齋，事情好辦，就怕枝頭空空，缽里一無所有。佛徒們?nèi)绻�都餓得眼冒金星，拿什么去喂養(yǎng)它們？

　　人與人過分親密會鬧矛盾，鳥獸與人的關系也是如此�！肮�熟猿偷亂”。好不容易盼到秋實，但沒等人動手，它長長的胳臂就先嘗了，而且是乘人不備，把果園糟蹋得不成樣子。這很可能招致棍棒的驅逐，或被人剝皮做墊。一旦矛盾激化，生活就變得不和諧了。燕子是精乖可愛的小家伙，但過分淘氣：“含泥點污琴書內(nèi)，更接飛蟲打著人”（杜甫《絕句漫興九首》）。小孩討厭它們，執(zhí)竿追打，但杜甫頗能寬容。他說：“簾戶每宜通乳燕，兒童莫信打慈鴉”（《題桃樹》）。衣冠楚楚的人類，尚有那么多的缺點，怎么能要求它們，一舉一動都符合我們的心愿？出現(xiàn)矛盾，就要正確對待。不管怎么說，在這廣闊無垠的世界，也應有它們生存之所，有它們飛翔奔跑的自由。“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痹谠鹿馊鐣兊囊估�，它們也互相呼喚，談情說愛，或挈妻領子，外出游玩。“秋浦多白猿，超騰若飛雪。牽引條上兒，飲弄水中月”（李白《秋浦歌》）。弓矢和獵槍，如果不對準它們，它們也照樣繁榮壯大，成立“王國”。“漁樵不到處，麋鹿自成群”（許渾《游茅山》）。

　　鳥獸的數(shù)量，對于人類來說，少則有害，多則無益。比方老虎。如今它們成了珍稀動物，受到法律保護。老虎吃人“無過”，人殺老虎“有罪”。但在杜甫那個時代，它們到處為患，啖食人畜。杜甫在面江靠山的地方居住，老虎覺得這地方不錯，也拖兒帶女來落戶。“虎穴連里閭”，“人虎相半居”。與這些喜歡吃人肉的家伙為鄰，還有好日子過嗎？“畏虎不敢語”，連咳嗽都不敢高聲�！安幻路腊突ⅰ�，夜里睡覺，腰不敢貼席。杜老先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把籬笆墻扎緊一些，以防它們突然“光臨”。人們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就聯(lián)合起來狠揍它們。裴曼守北平時，一天之內(nèi)，射殺三十一頭老虎。王建在《射虎行》一詩中說，當?shù)卣�府，發(fā)動民眾，聯(lián)合剿虎。總而言之，有虎無我，有我無虎，跟它們玩命就是了。

　　矛盾的雙方，常常是此消彼長，彼長此消，消消長長，長長消消，以期達到相對的平衡，長期共存，互相補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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