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赫美斯,美國當代女小說家,現(xiàn)居倫敦,是格蘭塔旗下文學女神,備受媒體盛贊的代表作家,也是她這一代大膽創(chuàng)新精神的文壇新聲音。著有短篇小說集《你應該知道的所有事》《物的安全》、長篇小說《折磨人的音樂》《愛麗絲的終結》《在一個母親的國家》《杰克》和回憶錄《杰克的女兒》。她同時也是美國著名生活類雜志《名利場》特約編輯。
《赫美斯作品:愿我們可以被原諒(套裝共2冊)》:
想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步入災難深淵的嗎?
警告信號出現(xiàn)在去年的感恩節(jié)。我們在他們家過節(jié)。二三十個人圍桌而坐,長餐桌從餐廳一直延伸到客廳的鋼琴凳旁。他坐在長餐桌的主位上,一邊從牙縫里剔出火雞肉一邊侃侃而談。我端著盤子從廚房進進出出,時不時地留意觀察他,以至于手指頭沾上了黏糊糊的東西都不知道,或許是蔓越莓沙司、甘薯、腌小洋蔥,又或許是某種肉類上的軟骨。每從客廳到廚房來回一趟,我就更討厭他一分。那種厭惡感又回來了,我童年的每一個過失都源于他的出生。我出生后十一個月,他隨即降生。最初,由于出生時氧氣不足,他顯得病懨懨的,因此得到了比我多很多的關注。之后,盡管我總是一遍遍地試圖告訴他,對我來說他是個可怕而糟糕透頂?shù)拇嬖冢难孕信e止依然表現(xiàn)得好像在強調(diào):他是上天的寵兒。父母給他起名喬治,他喜歡人們親切地稱呼他“杰奧”,聽上去像一個很酷的、富有科學頭腦的、擅長數(shù)理化和分析的人名似的。我叫他“杰奧迪”,聽起來像一塊沉積巖。他那異乎尋常的自信,他那神一般高傲的腦袋上的幾縷金發(fā)偶爾隨風揚起,頗引人注目,給人一種見多識廣的錯覺。人們征詢他的意見,請求他的參與,而我卻看不到他絲毫的迷人之處。等到我們十一二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明顯長得比我更高更強壯。我爸爸常常開玩笑地說:“你真的不是屠夫的兒子嗎?”但沒人覺得好笑。
我來回穿梭在廚房和客廳之間,手里端著沉甸甸的盤子和碟子,焙盤上的剩菜堆得老高,但沒有人注意到我需要幫忙:喬治,他的兩個孩子,還有他那些可笑的朋友:事實上他們只是為他打工的員工,其中有一個經(jīng)常播報氣象預報的女孩,還有各種各樣看上去無所事事的節(jié)目主持人。那些女人正襟危坐,頭發(fā)散開,好像肯和芭比。我的妻子就和她們不一樣?巳R爾是美籍華人,她討厭火雞,每次都不忘提醒我們,每逢家庭節(jié)日聚會,他們會吃烤鴨和糯米飯。喬治的妻子簡已經(jīng)忙了一整天,煮飯、清掃、服務,現(xiàn)在她又在把那些吃剩的骨頭分解,好塞進已經(jīng)快要溢出來的巨大垃圾箱里。
簡擦洗著盤子,身旁的碗碟堆積如山,黏糊糊的銀器被扔進一池冒著蒸汽的肥皂水里。她瞥見我走過來,用手背輕輕將頭發(fā)拭到一邊,對我露出一個笑臉。我又回到客廳去取更多的臟盤子。
我看著他們的孩子,想象他們打扮得像朝圣者,穿著黑色系扣帶鞋,做著朝圣的孩子們做的零工:像牛一樣搬運一桶桶的牛奶。納撒尼爾今年十二歲,艾希莉十一歲,此時,兩人像兩坨肉一樣坐在桌邊,彎腰駝背。更確切地說,像是整個人都倒進了椅子里一樣蜷在那里,絲毫感覺不到他們是有脊椎的動物。他們雙眼專注地盯著手里的小屏幕,全身上下唯一在動的就是他們的手指頭:一個在給某個誰也沒見過的朋友發(fā)短信,另一個則在起勁兒地屠殺著虛擬的恐怖分子。他們是那種典型的心不在焉的孩子,沒什么個性,經(jīng)常不見人影,除了節(jié)假日之外,基本上不會著家。他們被送去寄宿學校的時候,很多人都認為他們的年紀太小了,不適合去寄宿學校,但簡曾經(jīng)無意中承認,這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她好像提到過非特殊性學習問題、青春期問題,還隱晦地暗示由于喬治情緒多變,他們家遠非孩子成長的理想環(huán)境。
客廳里,兩臺電視機都開著,吵吵嚷嚷的,好像在爭相引人注意似的。一臺電視機里在轉播足球賽,另一臺則在放映電影《無敵大猩猩》。
喬治在大放厥詞:“作為廣播網(wǎng)娛樂部主席,我是工作狂,全身心撲在工作上。七天、二十四小時,我都得保持狀態(tài)!
這棟房子里幾乎每個房間都有電視機。事實證明,喬治無法忍受獨處,即便是在盥洗室里,也必須有電視機。
顯然,他的生活里沒有一刻不在彰顯他的成功。那成打堆積的艾美獎都快要從他的辦公室里溢出來了,F(xiàn)在,它們和其他各種各樣的獎狀、證書以及棱角分明的水晶獎杯一起散落在這房子的各個角落,每一座都在為喬治的成功喝彩,贊揚他解析了流行文化,讓我們回歸自我:用他那永遠帶著點嘲諷的、半小時情景喜劇或者新聞播報的語氣。
盛火雞的盤子放在桌子中央。我伸手,越過我妻子的肩膀去拿那個盤子。但盤子太沉了,拿的時候上面的東西還晃晃悠悠的,于是我暗下決心,一定要以強大的能力完成任務,不但把火雞盤子從桌子中間拿過來,還要讓我另一個臂彎里的、盛著剩甘藍和培根的烘焙盤維持好平衡。
火雞,一種“家傳鳥類”,但不管它有何等寓意,都逃不脫自己的命運。它被人們搓洗、使之放松,填上草本類的藥草使之屈從,覺得這樣被斬首也不壞。然后在某個一年一度的盛典上,人們從它的屁股處塞上面包屑和蔓越莓。這些鳥從出生開始就是被人們有目的地飼養(yǎng)長大,然后到了特定的日期,它們的末日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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