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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片葉子: 歐· 亨利短篇小說選
《歐·亨利短篇小說選》是歐·亨利的短篇小說合集,歐·利的作品中以描寫紐約曼哈頓市民生活的作品很為著名。其作品的成功主要在于他善于捕捉和把握生活中的典型場面,在一個個生活的片段里,處于兩難中的主人公必須面對抉擇,這時不僅能集中刻畫人物心理,也能充分展示生活中固有的矛盾。再加上歐·亨利具有把情節(jié)剪裁得恰到好處的本領(lǐng),因而能在簡短的篇幅內(nèi)達到一種思想與藝術(shù)相結(jié)合的完美效果,給人以強烈的印象,而這也是短篇小說成功的關(guān)鍵。他的作品構(gòu)思新穎,語言詼諧,結(jié)局常常出乎意料,又描寫了眾多的人物,富于生活情趣,被譽為“美國生活的百科全書”。
本書看點
一部“含淚帶笑”的絕世經(jīng)典,一部生動、詼諧的美國生活幽默百科全書!感受世界短篇小說之王歐·亨利式的“含淚的微笑”。
名家名譯
全國翻譯工作者協(xié)會理事,我國著名的翻譯家和翻譯理論家張經(jīng)浩經(jīng)典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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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編譯出版社是全國百佳出版社,是一家中央級專業(yè)翻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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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翻譯界大獎“北極光”杰出文學翻譯獎得主許淵沖
歐·亨利(1862—1910),美國現(xiàn)代短篇小說創(chuàng)始人,他和莫泊桑、契訶夫并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他是一位高產(chǎn)的作家,一生中留下了近300篇短篇小說。他的短篇小說構(gòu)思精巧,風格獨特,以表現(xiàn)美國中下層人民的生活、語言幽默、結(jié)局出人意料而聞名于世。
譯者簡介:
張經(jīng)浩,湖南長沙人,我國著名的翻譯家和翻譯理論家。先后任教于江西師范大學、湖南師范大學、上海理工大學。1986年出席第一屆全國翻譯工作者代表大會,并被選為全國翻譯工作者協(xié)會理事。主要作品有《簡明英語語法》《英語同義詞解說》《譯論》《名家名論名譯》等專論論集,譯著有《冰島迷霧》《愛瑪》《世界名作家小小說精華》《歐·亨利短篇小說選》《司各特短篇小說選》《傲慢與偏見》《馬丁·伊登》等西方文學經(jīng)典。
警察與圣歌
真朋友蒂勒默克斯
帶家具的房間
托賓的手相
圣賢的禮物
二十年后
最后一片葉子
為麥克花的錢
財神與愛神
失算
“姑娘”
沒說完的故事
五月是個結(jié)婚月
艾基·舍恩斯坦的春藥
命運之路
口哨大王迪克的圣誕襪
心理分析與摩天大樓
一筆通知放款
圣羅薩里奧的兩位朋友
好漢的妙計
剪狼毛
決斗
布萊克·比爾藏身記
……
警察與圣歌
索彼在麥迪遜廣場的長凳上總不得安穩(wěn)。等到夜晚聽到雁群拉大嗓門兒叫喚時,等到?jīng)]有海豹皮大衣的女人對丈夫殷勤起來時,也等到索彼在公園的凳子上總不得安穩(wěn)時,你就知道,冬天已指日可待。
一片落葉飄到索彼的膝上。這是冬先生送的名片。冬先生對麥迪遜廣場的常客素來體貼,每年來前總要彬彬有禮地打個招呼。交叉路口處他的名片是叫北風送的,因為風是露天大廈的看門人,這一來睡街頭的人就會有所準備。
索彼的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知道嚴冬逼近,他得單槍匹馬想辦法對付。所以他在凳上不得安穩(wěn)了。
索彼過冬的打算并非什么宏圖大略,他既沒想去地中海游弋,也沒想到南國休眠,或者在維蘇威灣泛舟。他只巴望能到島上待三個月。三個月里不愁吃住,有合得來的伙伴,北風吹不著,警察不找麻煩,他就謝天謝地,心滿意足。
好些年冬天他待在大方好客的布萊克韋爾監(jiān)獄。比他命好的紐約人每年冬天買票去棕櫚灘和里維埃拉,而索彼可憐巴巴,年年只能當穆罕默德,逃亡島上,F(xiàn)在又到這種時候了。昨天夜里,他睡在這個老廣場靠近噴泉的長凳上,用三份星期天的報紙墊著上身,蓋住腿、腳,還是擋不住寒氣。所以那個避難島又浮現(xiàn)到索彼的腦海里。市里對無家可歸的人本有一些救濟,即所謂“施舍”,可他瞧不上眼。在索彼看來,“博愛”的慈悲之心還比不過法律。市里辦的和慈善團體辦的機構(gòu)比比皆是,只要他肯進,有吃有住,能過規(guī)范的簡樸生活。但索彼性傲,不肯要別人發(fā)善心相助。出自慈善家之手的饋贈,雖說你不破鈔即可得,但要以心靈受屈辱為代價,件件如此。愷撒大將尚且沒逃過布魯特斯之手;哪個要住慈善機構(gòu)的床,非得先把一身洗干凈不可;哪個要吃塊面包,就得讓人盤問自己的隱秘。因此還不如做一趟牢中客,固然監(jiān)獄中規(guī)矩嚴格,但畢竟不會瞎干預君子的私事。
索彼一旦決定了去那島上,便著手實現(xiàn)他的打算。要辦到辦法又多又容易。最愜意的是到哪家高檔餐館美餐一頓,吃完直截了當說錢已用得精光,讓人往警察局一送,干干脆脆,沒聲沒響。往下的事自有好說話的法官料理。
索彼從凳上起身,走出廣場,穿過百老匯與五馬路相交處老大一塊平坦的柏油路口。他轉(zhuǎn)進百老匯,在一家漂亮的咖啡館前停了下來,這兒夜夜擺著最上等的美酒佳肴,坐著衣冠華麗的賓客和社會中堅人物。
從背心最下一顆紐扣往上看,索彼覺得自己的儀表準沒問題。臉刮得干干凈凈,上衣總算體面,還打了一根干凈的黑色活結(jié)領(lǐng)帶,那是感恩節(jié)一位女傳教士送的。如果他沒引起人懷疑,能走到這家店的一張桌子邊,那就穩(wěn)操勝券了。露出桌子的上半身叫服務員看不出破綻。索彼想,要只烤野鴨差不多,外帶一瓶法國白葡萄酒和法國名干酪,一杯黑咖啡,一根雪茄。一美元一根的雪茄足夠了。幾件東西加起來錢不會太多,太多了店老板會狠狠教訓他一頓的。吃完了喝完了他也就飽了,高高興興地上路,去他過冬的避難所。
沒承想索彼一踏進店門,領(lǐng)班服務員一眼就瞧見了他那已經(jīng)磨破的褲子和不成體統(tǒng)的鞋子。他被一雙又有力又利落的手扳轉(zhuǎn)身,沒聲沒響推出來,那只野鴨也就逃脫了遭暗算的厄運。
索彼沒再走百老匯路,覺得美餐一頓白食不是個辦法,到島上去此路不通,進那個既非天堂又非地獄的地方得另想辦法。
走到六馬路的一個路口,只見一家商店的玻璃櫥窗電燈通亮,商品琳瑯滿目。索彼撿起塊鋪路石把玻璃砸碎了。行人從兩邊涌過來;跑在前頭的正是個警察。索彼站著沒動,雙手插在衣袋里,望著那衣上有銅紐扣的人直笑。
“干這事的家伙跑到哪兒去了?”警察氣喘吁吁地問。
“難道你就不懷疑我?”索彼反問,聲氣里聽得出帶點兒挖苦,然而笑容可掬,像是在迎候好運道。
警察根本沒懷疑上索彼。誰砸了櫥窗都不會站著等警察抓,會拔腿就跑的。警察發(fā)現(xiàn)有人跑過了半條馬路,想趕搭一輛車,便拿著警棍追。索彼雖滿心瞧不起他,但還是走了,第二次也沒達到目的。
馬路對過有家餐館不太氣派,是為那些食量大而錢包小的人開的,餐具厚重,空氣污濁,湯清,餐巾布稀稀拉拉。索彼進這種地方穿著不像樣的鞋和露出窮酸相的褲子是沒人阻攔的。他坐到一張桌邊,享用了牛排、烙餅、油煎卷還有果餡餅。吃完他對服務員道出了實情:他身無分文。
索彼說:“你去叫警察吧,別讓你大爺久等!
“用不著叫警察,”服務員說,聲氣柔和,眼里的火星卻直往外冒,“來呀,康!”
兩名服務員抓著索彼一推,他的左耳首先著地,哐當摔倒在硬邦邦的人行道上。他一節(jié)一節(jié)彎動著關(guān)節(jié)站起來,像是個木匠一段一段地打開曲尺,然后拍干凈身上的灰。想叫警察抓起來似乎也是做美夢,到避難島看來還路漫漫。站在相隔兩家的藥店門外的一名警察打了兩聲哈哈,巡馬路去了。
索彼走過五個路口才算恢復勇氣,又追求起警察來。這一次他異想天開,以為有十拿九穩(wěn)的機會。一家商店的櫥窗前站著位模樣端莊可愛的年輕女郎,在津津有味地看里面擺的洗漱杯和墨水瓶架。離櫥窗兩碼處站著位威嚴的大個子警察,背靠在消防龍頭上。
索彼的方案是扮演一次惹人嫌遭人罵的“騷公雞”。他瞄準的人兒文雅高貴,近在咫尺的警察忠于職守,使他信心十足,肯定會讓警察扭住胳膊。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只要一扭他過冬就不用愁,可以上那個小島,那個有好處又自由的小島。
索彼把他那女教士送的領(lǐng)帶結(jié)整平,縮進去了的衣袖扯出來,帽子歪戴得不像話,輕手輕腳朝那姑娘走。他又是向她飛媚眼,又是無緣無故地咳嗽,又是清嗓門兒,一下子微笑,一下子又傻笑,騷公雞那套可鄙可惡的伎倆,他厚起臉皮耍了個夠。索彼斜眼一瞧,果見警察在盯著他看。女郎挪開幾步,又聚精會神看著洗漱杯。索彼跟了過去,竟然挨到了她身邊,抓起帽子,說:
“是你呀,貝德麗婭。到我家玩玩,行嗎?”
警察還在看著。被糾纏的姑娘只要彎一彎小指頭,索彼就可以住到他島上的避難所了。他想得真美,仿佛警察局的舒舒服服的暖氣都能感覺到了。姑娘轉(zhuǎn)過臉來,伸出一只手,抓著索彼的衣袖。
“那當然,邁克。不過,你得請我喝杯啤酒!彼矚庋笱蟮卣f,“我本早想對你說話,就怪警察在死盯著!
索彼大失所望,從警察身邊走過時一點事也沒有,還被那年輕女郎挽著,就像樹上纏了根常春藤。監(jiān)獄似乎與他無緣。
拐了一個彎后他甩開那女的撒腿就跑,直跑到一個街上燈光最亮的地段。入夜以后,上這里的人有來找稱心事的,有來賭咒發(fā)誓的,有來看歌劇的。穿長大衣和裘皮衣的男男女女不怕冬天的寒氣,來來去去走得歡快。突然,索彼擔心起來,怕自己中了什么邪,就不能讓警察抓去。他想著想著有點膽寒,但就在這時又遇上了一名警察。那人在家劇院前站著,挺精神,使他立即撈到了根救命稻草,想起有“擾亂治安行為”這一條。
索彼扯開粗嗓門兒,在人行道上醉漢般亂叫起來。他跳著,喊著,胡說八道著,無所不為,攪得連天公也不安寧。
警察甩著警棍,背轉(zhuǎn)身干脆不瞧索彼,還對一個人說:
“那是耶魯大學的學生,慶祝他們賽球給了哈德福學院一個大鴨蛋。就叫喚叫喚,沒事。上頭有交代,別理他們。”
索彼泄了氣,徒勞無益的事只好作罷。難道不會有警察來逮他嗎?他認為那個島有些可望而不可即。風刮得冷颼颼,他把薄薄的上衣的紐扣扣上了。
他發(fā)現(xiàn)一個衣著漂亮的人在煙店里點雪茄煙,點煙的火晃來晃去。他的一把絲綢傘進門時放在門邊了。索彼走進店,拿起傘,慢吞吞地走開。點雪茄煙的人忙趕過來。
“是我的傘!”他厲聲道。
“這會是你的?”索彼用挖苦的聲氣反問,既強占他人財產(chǎn),還污辱他人!澳悄愀蓡岵唤芯煅?我就要拿。是你的傘哪!干嗎不叫警察呀?街口就站著一個!”
傘的主人放慢了腳步。索彼也放慢腳步,心頭有種不祥之感,覺得命運又會與他作對。警察看著他們倆,好生納悶。
傘主人說:“當——當然,唔——唔,你知道這種誤會是怎么回事,就是我——要真是你的傘得請你原諒——我今天上午在餐館撿到的,F(xiàn)在你認出來了,那——那還請你——”
“當然是我的傘!”索彼惡聲惡氣地說。
傘的前主人收兵回營。警察呢,發(fā)現(xiàn)一位披著在劇場看戲用的大外套的高個金發(fā)女郎在橫過馬路,便趕去幫那女的一把;一輛電車正開來,隔著兩個街口。
索彼往東走到一條在翻修的馬路。他氣得把傘扔進一個坑里,還咒罵那些戴頭盔拿棍子的家伙。他有心讓他們來抓,可是他們把他當成不可能有過失的圣賢。
最后索彼到了東西向一條沒那么明亮和熱鬧的馬路。他打定主意順這條路回麥迪遜廣場,因為他回家的天性并未泯滅,盡管他的家只是廣場的一條長凳。
然而,在一個特別幽靜的街口索彼站住了。這里有一座山形墻老教堂,蓋得很糟,模樣古怪。一扇紫羅蘭色的窗里還亮著燈,有位琴師反反復復練著琴,當然是為了在安息日唱圣歌時把琴彈得格外出色。索彼被飄來的優(yōu)美音樂迷住了,靠在鐵欄的圓環(huán)上出神。
天空掛著輪皎潔的明月,車輛與行人寥寥無幾,屋檐下的麻雀睡夢中只會嘰嘰喳喳叫幾聲,眼下的景象會使人想起鄉(xiāng)間教堂的墓地。琴師彈奏的圣歌把索彼牢牢拴在鐵欄上了。以往他也曾享受過溫暖、甜蜜,有過朋友,產(chǎn)生過抱負,思想潔白無瑕,衣服干干凈凈,在那些日子他對圣歌非常熟悉。
索彼的心本就容易受感化,老教堂又有它的神力,所以,他的靈魂豁然醒悟;叵胨M的泥坑,回想那些不光彩的歲月、卑鄙的欲望、破滅的希望、毀棄的才能以及為謀生計而有過的骯臟動機,心頭掠過一陣恐懼。
也是在一瞬間,經(jīng)過這種反省后,他振作起來了。他感到一陣來得又快又猛的沖動,決心與坎坷的命運搏斗。他要從泥坑中自拔,要洗心革面,要戰(zhàn)勝纏住了他的邪氣。時間還來得及,他還相當年輕。他要重振往日的雄心,不屈不撓地實現(xiàn)遠大抱負。莊嚴而優(yōu)美的琴聲激起了他心靈深處的變化。明天他就去鬧市區(qū)找工作。一位皮貨進口商曾說愿雇他當司機。他明天去找他要這份工作。他會在世上有所作為的。他會……
索彼覺得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忙一回頭,看見了一個大臉盤的警察。
“你在這兒干什么?”警察問。
“沒干什么!彼鞅苏f。
“跟我走!本煺f。
第二天上午,警庭的法官宣布道:“在島上關(guān)押三個月。”
真朋友蒂勒默克斯
有一次打獵以后我在新墨西哥州一個叫洛斯皮諾斯的小鎮(zhèn)上等南行列車,車子晚點一小時。我坐在頂峰樓的門廳里與旅社主人蒂勒默克斯·?怂拐勂鹆巳松呢熑巍
看到他性格并不怪僻,我便問,他那只左耳朵是不是在很久以前讓什么野獸咬傷了。我愛打獵,自然而然會想到人在追野獸時可能遇到的兇險。
“這只耳朵是真朋友關(guān)系的紀念品!钡倮漳怂勾鸬馈
“那是遇到了意外?”我追問。
“朋友關(guān)系拉扯不上意外!钡倮漳怂拐f。我沒有再問。
我的旅店主人卻接著說了下去:“完全夠得上朋友的例子我以往只知道一件,是一個康涅狄克州人和一只猴子,他倆真夠意思。在巴蘭基利亞時,猴子爬椰子樹,摘了椰子丟給人。人把椰子鋸成兩半,做成大勺子,每個賣兩銀幣,再買回甜酒。猴子喝椰子汁。贓物兩人有份,誰也離不了誰,他們成了親兄弟。
“人與人之間是另一碼事,交朋友是玩手腕,顧顧眼前,二話不說就可以不干了。
“原來我有位朋友,大名佩斯利·菲什,我還滿以為與我會天長地久。七年里不論是挖礦,辦農(nóng)場,賣專利產(chǎn)品攪奶器,放羊,照相等等,還有搭鐵絲網(wǎng),采干梅,我們都在一起。瞧著吧,人家會兇殺,瞎吹捧,爭錢財,講歪理,喝酒鬧事,我們哥倆絕不會鬧出這些翻臉事來。我倆那股子要好勁兒叫你猜也猜不出。干正經(jīng)事我們夠味,到玩起來,犯起傻勁兒來,也還是一樣哥兒們。白天也好,晚上也好,確確實實我們像一根藤上的兩個瓜。
“有年夏天,我跟佩斯利趕著馬兒進圣安德烈斯山,我們身穿剛買來的衣服。因為一個月的事完了,想要輕快輕快。我們到了這洛斯皮諾斯鎮(zhèn)。這地方稱得上世界的屋頂花園,煉乳、蜂蜜多得四處流。有一兩條街,一個館子,還有雞,空氣好,反正夠滿足我們的心意。
“我們到鎮(zhèn)上時已過了吃晚飯的時候,鐵路邊只開著那家館子,我們只好進去有什么能飽肚皮的就吃什么。還沒等我們坐下拿起刀把紅油布上的盤子撓起來,進來了個人,端著熱騰騰的甜面包和炒雞肝。她叫杰塞普太太,丈夫已死了。
“你看看,這女人叫石頭見了也會動心。她的個子不能說小,倒要算大。模樣招人喜歡,一看就覺得很好相處,是熱心直腸人。臉色發(fā)紅,是下慣了廚房的結(jié)果。一笑起來,12月里也會引得山茱萸開花。
“杰塞普太太話多,跟我們聊起來,一會兒天氣,一會兒歷史,又扯到坦尼森,干梅,還有羊肉難買,臨了問我們從哪兒來。
“我答道:‘斯普林瓦利!
“佩斯利嘴里塞滿了土豆和火腿的小骨,他插了進來:‘大斯普林瓦利!
“這一下我第一次察到了苗頭,我和佩斯利·菲什的八輩子交情就此完了。他知道我討厭嘮嘮叨叨的人,這次卻插了進來,把話講個明白透徹。地圖上標的是大斯普林瓦利,可是佩斯利他自己說斯普林瓦利也說過上千次。
“吃過飯,我們話沒多說出了店門,往鐵路上走。兩個人相交了那么長時間,誰的心在想什么誰還不知道?
“佩利斯開口了,說:‘我不說你一定知道,我橫下一條心要把那寡婦弄到手,家里是我的人,外面是我的人,法律上是我的人,算什么都是我的,除非死了才分開!
“我答道:‘這不假。你只開了一次口,我聽話聽音。要說呢,你也心里有數(shù),我也有我的打算,這樣寡婦就要改姓,叫?怂固悄憔偷媒o報紙的社交欄寫信問問,男儐相在婚禮上要不要戴日本產(chǎn)的花,穿無縫襪。’
“佩利斯說:‘你的算盤別打得太如意。’他把鐵路枕木扳下一塊,‘要是遇上平常什么事情,十有八九我都會讓你,不過這一回不同,’他嘴沒停,‘女人笑起來可抵擋不住,你就像進了大漩渦,朋友關(guān)系這條好船會給吞了,摔得粉碎。’佩斯利還是在說著,‘要是有只大熊想吃掉你,我跟它拼。你的賬我可以替你付,我還可以替你摸肩擦背,什么都像以往一樣?墒沁@件事我顧不得什么交情不交情了。這次要把杰塞普太太搶到手,我們只好顧自己。現(xiàn)在我把話全向你挑明了!
“聽了他的話,我想了想,也亮出了主意和規(guī)矩。
“我說:‘人與人之間的朋友關(guān)系自古就有。古時候抵擋有八十英尺長的蜥蜴和長翅膀的烏龜就靠你幫我我?guī)湍。這個習慣保留到今天,大家一聽說有野獸會聚到一堆,非要有人跑來告訴他們其實沒野獸才會散開。我常聽說,有了女人,一些原來是朋友的男人就散了伙。干嗎要那樣?跟你說實話,佩斯利,一看到杰塞普太太,一吃到她烤的面包,我們倆心里就都沉不住氣了。我們誰有本領(lǐng)誰娶她。我跟你擺開陣勢比,不背著你做手腳。我用什么辦法追她都當著你的面,這樣就機會均等。將來無論誰得手,我們還會是朋友,船不會在漩渦里翻!
“佩斯利緊握著我的手說:‘真有你的!我也照辦。我們同時追這寡婦,別像旁人那樣假裝正經(jīng),到頭來又捅刀子。成也好,敗也好,我們?nèi)匀皇桥笥!?
“杰塞普太太的館子旁的樹下有條長靠椅,南行火車上完旅客開走以后,她愛坐在靠椅子上乘涼。我跟佩斯利吃過飯聚到這里,找我們倆都看中的人,各顯本領(lǐng)。我們真算得上君子,能沉住氣,每次去時無論誰先到,都等著另一個來了才開始玩手腕。
“杰塞普太太終于察覺到了我們的安排,那天晚上是我比佩斯利先坐到椅子上。剛剛吃過晚飯,杰塞普太太穿了件新粉紅色衣,而且心緒正好。
“我坐到她身邊,說了些這兒的風光顯得怎么怎么美,環(huán)境如何如何好的話。那天晚上說這種話最合適。月亮守著老規(guī)矩,升到了該升的地方。落在地上的樹影既符合科學原理,又遵守自然規(guī)律。樹叢中,林子里,小夜鶯、金鶯、長耳朵兔,還有別的有羽毛的昆蟲鬧成一團。山里刮來的風唱著歌,像是猶太人坐在鐵路邊彈著舊番茄醬做的琴。
“忽然我在左邊有了感覺,我像是被放在火爐邊上瓦罐里的生面粉團一樣發(fā)起脹來。原來,是杰塞普太太挨近了我。
“她說:‘哎,希克斯先生,世界上的單身人遇上這樣好的夜晚,心里會更不是滋味,你說對嗎?’
“我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了身。
“我說:‘太太,對不起,我得等佩斯利來,如果他不來我就回答了你這樣重要的問題,不能算正大光明。’
“接著,我向她解釋說,我們是形影不離的朋友,有了危難也好,出門也好,串通合謀也好,都拴在一塊兒。我們已經(jīng)有約定,要是遇到更傷腦筋的情況,比方說牽涉到感情和關(guān)系的事,誰都不能干對不起人的勾當。杰塞普太太似乎認真想了一會兒我的話,想過以后不停打起哈哈來,笑得樹林都震動了。
“沒多久,佩斯利來了,頭上抹著佛手柑香油。他坐到杰塞普太太的另一側(cè),講了一段辛酸而不尋常的經(jīng)歷。1895年圣麗塔山谷連續(xù)九個月干旱,他跟皮弗斯·拉姆利比賽剝死牛皮,賭一副鑲銀馬鞍。
“從開始角逐起,比起我來,佩斯利·菲什就處于劣勢。我們倆各顯神通,想攻破女人心上的薄弱點。佩斯利的辦法是往女人耳里灌風,講那些親自經(jīng)歷的或大字體印刷的書上看來的故事。我看過一出莎士比亞的戲劇,叫《奧賽羅》,我想他的主意定是受了那個劇的影響。劇里有個黑皮膚人,把這人那人編出的話攪到一堆,結(jié)果把一位公爵的女兒弄到了手。可是這辦法離了舞臺追女人就不靈了。
“還是讓我把我的奧妙傳給你,你可以把一個女人哄騙成你的人。你要巧妙地抓住她的一只手,緊握著不放,她就歸了你。干起來不容易。有些人抓起手來像是要給脫臼的肩膀療傷,叫你聞到一股碘酒味,還聽到撕繃帶的聲音。有些人抓手像抓發(fā)燙的馬蹄鐵,抓住以后又遠遠握著,那姿勢像是藥劑師往瓶子里倒阿魏的酒精溶液。大部分人讓女人眼睜睜望著時抓了往身邊拖,像是娃娃在草地里撿到了球,沒讓她忘了手是長在她臂膀上的。他們的法子全錯了。
“好辦法要我告訴你。你有沒有見過有人輕手輕腳進屋后的院子,撿起塊石頭朝蹲在圍墻上瞧著他的貓扔?他裝出的樣子就像手里什么也沒有,貓沒看見他,他也沒看見貓。用就得用這法子。千萬千萬別在要引起她注意的時候拿起她的手。別讓她知道你覺得她知道你感覺到了她明白你在抓著她的手。這就是我的秘訣。佩斯利給她講那些驚險事、倒霉事,只當是在彈小夜曲,可是她聽起來像是在念星期天?啃聺晌髦輾W申格羅夫火車的時刻表。
“一天晚上,我比佩斯利先坐到椅子上,早一袋煙的工夫,我的朋友義氣差一點點就完了。我問杰塞普太太,是不是字母H比字母J容易寫。她一聽頭就偏了過來,一下把我扣眼里的夾竹桃花給壓扁了。我也把頭低了下來,想要——但我沒有。
“我站起來,說:‘對不起,這事我們先等佩斯利來了再說。我一次也沒有做過對不起朋友的不光彩事,要做得正正當當做。’
“夜色中杰塞普太太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她說:‘希克斯先生,要不是為著有一件事情,我非叫你滾下山谷去不可,往后再也別登我的門!
“‘那又何必呢,太太?’我說道。
“她說:‘你這人交朋友行,當丈夫不是好料!
“還沒過五分鐘,佩斯利坐到了杰塞普太太身邊。
“他說開了話。‘1898年夏天,在銀城[11]的藍光酒店我看到一個叫吉姆·巴塞洛繆的人把一個中國佬的耳朵咬下來了,就為著一件橫條平布襯衫起的沖突!獑眩@是什么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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