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風物,皆有可觀,八方山水,形勝各具?垂湃舜┮鲁燥,而知歲時遷變;觀市井日,嵭,而識人情往來。本書從歷代文人筆記中,選錄數(shù)十篇風土小品文,分為漢唐民風、兩宋市聲、明人風土、清代風物四個部分。
一般而言,風土筆記之文多敘日,嵓,大抵可分為兩類。一類記載歲時風俗、市井人情,一類摹寫山川形勝、風物土宜。前者體例多以時序為綱,以雜書所記風俗事宜關涉節(jié)序者按月分隸;后者則專錄方域、山川、風俗、物產(chǎn)諸事,勘驗遺蹤,稽考逸聞,以期訂妄存真,闕疑傳信,而凡涉及鄉(xiāng)情風土者,亦悉案門載錄,尤足以藻繪山川,追溯風流。
中秋夕,婦女盛裝出游,攜榼勝地,聯(lián)袂踏歌。里門夜開,比鄰同巷,互相往來。……逮雞聲唱曉,猶婆娑忘寐,謂之走月亮!盀憽蹲咴铝痢
京師五月榴花正開,鮮明照眼。凡居人等往往與夾竹桃羅列中庭,以為清玩。榴竹之間必以魚缸配之,朱魚數(shù)頭游泳其中!徊於爻纭妒、夾竹桃》
古人筆下,諸多清趣:可以品春韭秋菘、觀世間芳菲,亦可享琴瑟之樂、賞四時風物。擷為小品,則煙霞滿紙,充滿人間情味。工作生活之余若擇一二美文閱讀,如餐后精巧的點心,怡情養(yǎng)性,通曉古今。讀小品,體味文字間的清閑雅致,字里行間的山水花鳥,寫意人生。
小品文就是閑人于閑日寫的閑書,表現(xiàn)的是閑情,諸如王羲之蘭亭雅集、蘇東坡承天寺夜游、袁中郎虎丘聽歌、張宗子湖心亭看雪……
“紅雨亂飛,閑花笑也;綠樹有聲,閑鳥啼也;煙嵐滅沒,閑云度也;藻荇可數(shù),閑池靜也;風細簾清,林空月印,閑庭悄也!泵鞔∑肺募胰A淑為我們描繪了一幅悠然閑適的生活圖景,而他就在這閑花、閑鳥的陪伴下,隨興抽檢,隨意摘錄,編選了一本小品文集,自謂“非經(jīng),非史,非子,非集,自成一種閑書而已”。
無事閑翻到任何一頁,隨時可讀,讀到任何一頁,也可隨時放下。篇幅短小簡約,行文輕快靈動,內容情趣盎然,閑暇自得,清美可口。
周作人在作于一九四四年末至一九四五年初的《十堂筆談》中指出:“國民常識中重要的一部分是國史的知識”,并且希望普通國民“只要有點時間或興趣讀書的,都應當在這方面多用力,獲得國史的知識愈多愈好”。不過他并未特別推舉堂皇正大的正史作品,反倒認為“史學固然是個專門,但是從別一條路也是可以走得通的”。在這所謂也能走得通的“別一條路”上,他尤為興味盎然的是風土志一門,如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明張岱《陶庵夢憶》、劉侗和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并清顧祿《清嘉錄》之類多涉風俗物產(chǎn)的戔戔小書。周氏認為這類書所記大多是一地方的古跡傳說、物產(chǎn)風俗,然“其事既多新奇可喜,假如文章寫得好一點,自然更引人入勝”,加之內容易于統(tǒng)序,頗可“令讀者感覺對于鄉(xiāng)土之愛”,最終“養(yǎng)成愛鄉(xiāng)心以為愛國的基本”。
揆諸典籍,周氏推獎之風土志,大抵可分為兩類。一類記載歲時風俗、市井人情,一類摹寫山川形勝、風物土宜。前者蓋源出于《月令》,《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史部·時令類》謂其“本天道之宜以立人事之節(jié)者,則有時令諸書”,體例多以時序為綱,以雜書所記風俗事宜關涉節(jié)序者按月分隸,采擇群書并稗官說部亦多所征據(jù);后者則專錄方域、山川、風俗、物產(chǎn)諸事,勘驗遺蹤,稽考逸聞,以期訂妄存真,闕疑傳信,而凡涉及鄉(xiāng)情風土者,亦悉案門載錄,尤足以藻繪山川,追溯風流。
前者中尤以南朝宗懔《荊楚·歲時記》、東漢崔《四民月令》、唐韓鄂《歲華紀麗》、南宋陳元靚《歲時廣記》、明馮應京《月令廣義》、清潘榮陛《帝京歲時紀勝》、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知名,類書則有唐歐陽詢等撰《藝文類聚·歲時部》、宋李等撰《太平御覽·時序部》、清陳夢雷等撰《古今圖書集成·歷象匯編·時序部》《古今圖書集成·歷象匯編·歲功典》,搜采繁富,不惟點綴歲華,亦且有裨藝文。
而晉嵇含《南方草木狀》,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宋范成大《吳郡志》、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周密《武林舊事》、周去非《嶺外代答》、吳自牧《夢粱錄》,明田汝成《西湖游覽志》,清李斗《揚州畫舫錄》、屈大均《廣東新語》、厲鶚《東城雜記》、顧祿《清嘉錄》、袁景瀾《吳郡歲華紀麗》則允為一地風土筆記之翹楚,恰如呂叔湘先生《筆記文選讀》中所言:“歲時之外,兼及游觀之盛,不獨考索史事者資為寶藏,亦都市文學之濫觴也!
一般而言,風土筆記之文多敘日,嵓,《四庫提要》謂其“大抵農家日用、閭閻風俗為多,與《禮經(jīng)》所載小異。然民事即王政也,淺識者歧視之耳”。換言之,瑣屑中自有大道。
風物書寫多為追念前塵夢影之作。書寫者與所書寫之事物,懸隔于不同的時代。即以《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為例,《四庫提要》稱前者“固不僅歲時宴賞,士女奢華,徒以怊悵舊游,流傳佳話者矣”,評后者“湖山歌舞,靡麗紛華,著其盛,正著其所以衰。遺老故臣,惻惻興亡之隱,實曲寄于言外,不僅作風俗記、都邑簿也”?此平蚪驑返劳舴比A昨日歌舞,然唯其如此,方可于官能饜足之外,寄托流寓江左側寫興亡的深密用心。形格勢禁,對當下政治文化的批評必須安置于渺遠的時代,才能不觸時諱,而對過往的回憶也必須落實在具體的事物上,才不致淪為個人的疏空緬想,恰如宇文所安在析解《陶庵夢憶》的長文《為了被回憶》中所說:“回憶是不落窠臼的,是別具一格的,它不是那種一成不變的東西。除非我們把復現(xiàn)的事件同某一具體事件、具體地點和我們生活中的某一具體時刻連在一起,否則,我們不會回憶起潺潺流水和盛開的花朵!
有趣的是,這些“潺潺流水和盛開的花朵”,不論其初衷如何,當其后世承流,遞有撰述,最終匯聚形成了別一種知識系統(tǒng)。《論語·陽貨》:“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彼^“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即是知識人主動發(fā)現(xiàn)、了解乃至研究被摒擋在主流知識系統(tǒng)之外的龐雜知識領域,踐行“一事不知,儒者之恥”的規(guī)訓。
至此,忽然念及馬一浮先生的一首小詩《聞雁》,詩前小序妍麗中頗存深意。序云:“偶行田間,值雁過,聞老農相語云:‘鳴雁已來,又催人下麥矣!’喜其語類陌上花開,天然雋永。夫候雁自鳴,何關種麥,而老農感之,雁何德焉!物理之妙,在初不相涉而冥應無窮,是非俗情之所察也,遂以成詠!
開卷展閱古人文字,自有行于日月山川之感,此后誠知四時風景,清嘉不可方物。而人情往來,花草蟲木并風聲、水光、日影、云翳,恰如蠲戲老人所謂“初不相涉而冥應無窮”,悉載其中。暌隔許久之傳統(tǒng)中國,或竟依稀可聞、可見、可觸而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