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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主要討論中國古代的邊疆法治，認(rèn)為中國古代邊疆的治法，源于其獨特的法理，其形式獨特多樣，*可體現(xiàn)其文化社會性質(zhì)。中國古代邊疆的治法，秉承其法俗特質(zhì)，以社會為重，因其風(fēng)俗各異，更不專以國家律令為重。因此，歷代中原王朝與治理內(nèi)地之法，其本并無不同，不過是責(zé)己重以周，待人輕以約和待人亦如待己的理路，故于邊疆眾族雖有夷狄之謂，但又視之如親戚、赤子，以示王者無外之義。全書版面字?jǐn)?shù)約九十萬，共十五章，分上、下兩篇，上篇中國古代政治文化及治邊法制思想，下篇古代中央王朝對邊疆的法律治理。

自序

十余年前，余著《邊疆的法律》一書，以文化邊疆觀、化外主義法律原則論之，希翼于中國古代邊疆法制有一全面探討，后有同仁據(jù)此冠之以邊疆法學(xué)，余更感猶疑，此緣于研習(xí)部門法者常有之疑問中國古代王朝有治邊之法律否？

一般以為，清代以前的中國王朝無專門治邊法典，甚至無單行條例，《唐律》雖有相關(guān)的條文，然并非單行條例。如此在清以前漫長之治邊史上，又何以言治邊法制？人等會以此謂中國古代治邊有政策而無法律。

基于此種疑慮，余又著《法律與法俗》一書，其中以相當(dāng)之篇幅，力圖復(fù)原中國古代法律之含義，遂從儒家治道入手，討論俗與法之路徑，揭示儒家治法之形成，分析六教的法俗之用，此實是欲明示其不同于西方法律形式主義之內(nèi)涵。今本著以法俗概念統(tǒng)之，有望實現(xiàn)中國、常道、邊疆、族群、法俗、律典這些概念在邏輯上之一貫。如此從中國文化本位的角度，解讀中國古代邊疆治法之內(nèi)涵。

中國傳統(tǒng)以儒教為宗，儒教所繼承者乃是上古之常道文化。竊以為中國文化本是一常道文化，亦可以稱之為常教文化，或可謂之常法文化。所謂常者，乃天經(jīng)地義之意也，常道、常教、常法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道、天經(jīng)地義之教、天經(jīng)地義之法。故其道、教、法原是三位一體，難以分解，若剝離法律于道、于教之外，則非解釋中國古代法律的正道。

儒者，本是行教之人。故儒者之法律觀以教為根本，中國儒家法亦源之于常教。所謂常教者，上古五帝之世即有之，即是所謂之五典、五教、五常是也。五常者，有云：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或云：仁、義、禮、智、信，二者大同而小異。五常之教，源于圣賢精英于人道秩序之設(shè)計，開啟上古文明與野蠻之分野，又融化于風(fēng)俗、民性。如此，把人道之教及于野莽，化腐朽而為神奇；化草根而成貴族；化小人為大人，之于邊疆，則可化夷狄為華夏，由此可推及于化成天下。故所謂儒家政教者，乃是以人道為之始終，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之精神教化萬邦，這也是其對四圍異族之治道。因之，欲知中國古代治邊之道，需先知中國古代政教之品性。茲舉數(shù)條可知。

儒者以中國上古常道文化為宗，依此而認(rèn)知人性與社會。認(rèn)為中國之所以為中國，在于中國與夷狄有禮教之別，此乃歷代士人之共識。中法之異于西法者，在于其禮教而不在其律典；古之異于今者，亦在其禮教而不在其律法。據(jù)此，中國之學(xué)術(shù)，亦為中國之禮教；中國之禮教，亦為中國之政治。教者，出于天而知于人，圣人觀象垂教而法自然者，亦是法先王之治道。先王之治，必以王者居中國，方得天、地、人之自性統(tǒng)一，得天、地、人之自性統(tǒng)一，才能一畫而成王道，王者，天下之歸往之謂也。王道者，循通自然、人性之本真，抱憫人之懷，行勸善之義，凡是世間之事，求大同而存小異。是故，自古中國攘外治邊，自有其道；教化終始，自循其禮，此有異于它族者，是其性之一也。

先王之教，乃三墳五典。三墳五典隆道于上，美俗于下，傳之后世而遺于今，其天理循環(huán)，無往不復(fù)，常于靡亂之世，復(fù)而化俗，此為其常道之治者。故之于天人，之于往來，亦是大道、大法。因之，先王之治，本是政教合一，不單以主權(quán)者意志為轉(zhuǎn)移，于王者之上，自立其道；于治亂之間，自持其理。故歷代王朝之治，以此為道，以之為體，此有似西人自然法之形式者，是其性之二也。

教者，法也；法者，教也�！稌吩疲嚎嗣骺〉拢瑓f(xié)和萬邦，及孔子治亂，慎獨特行，闡發(fā)教義，澤被蒼生，以正邪辟。蓋周公之志，仲尼從而明之，孔子上承古道，下稱素王，有攜常教、申大義、和萬邦之志，故云有教無類�？鬃颖嫒A夷，隆圣教，思往圣，繼絕學(xué)，功莫大焉，實望傳播常教，以之而化成天下。故中國之教，是圣賢之常教；中國之法，是圣賢之王法，夫王者合天下為一家，……一王之法，天理之公，人心之良也，而恃區(qū)區(qū)之禁制也乎？此亦是王法之本義也。原法之初，中國本無所謂法，無所謂律，惟曰教、曰俗。其教俗之美，乃在于合人倫之自性，合人倫之常理，亦合法律于真、善、美之追求。故中國古代邊疆于政治、法律之意義，不僅僅在其地域，更在其人事；所謂治者，在于治人、在于治俗。故中國原初疆域觀念，不以一疆一域為念，不以一國一邑為治，而是以天下為念，以天下為治，自有超越之精神。此不同于西人之法律者，是其性之三也。

中國之政治，乃是由文籍而生，文籍所載者，上古之常道也，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jié)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故所謂常道之法，即是古道之治，后雖有秦火，然姬公之籍，孔父之書，與日月俱懸。一直綿延不絕。是故，中國之政治，素喜求史而問今，即是由此。史者，或存之于書，或見之于物，又或問之于俗，故研習(xí)中國歷史，其不同于西人之處，在于吾國種落之延續(xù)、古籍之不湮滅，無至于西方所謂黑暗時代，更無需如西人那般多依考古文物而知史。由此，研究中國古代歷史，只讀經(jīng)史文獻(xiàn)、窮經(jīng)問俗而可知，此不同于西人者，是其四也。

中華五千年，以中為國，其邊地廣大，地形復(fù)雜，種落紛繁，群而各異。由于交通不便，中國與四方，彼此互通之間，若不以德治，又豈能只以武力、暴法而治之。故不知中國之地理，則不知中國之人文；不知四方種落之法俗，亦不知中國之法學(xué)；不知中國之法學(xué)，則不知中國邊疆之治道；不知中國邊疆之治道，則亦不解其治邊之法意；不解其治邊之法意，則又不知其邊疆為何物？故論中國古代治邊之法，當(dāng)首論其地理，次論其法意，再論其法俗。若非此，則亦不知何為其治邊之法，不知何為治邊之法，則必淪入西法概念之陷阱，進(jìn)而不得其要義，此不同于西法者，是其五也。

中國古代邊疆之治，緣于其獨特之法理，其形式多樣，最可以體現(xiàn)其文化之社會性質(zhì)。儒家之道統(tǒng)，本于社會而不專注于自然，精于人而不精于神；儒家之法統(tǒng)，重社會而輕國家，重禮俗而輕國律。故歷來雖多有律典，卻仍以問俗而治為要。所謂問俗而治，實是輕國家治理，而重社會治理。所謂重社會治理者，自然是問俗、化俗的法俗之治。緣于此，其法者，俗也；俗者，法也。古之社會治理，是以化其俗而成其教，成其教而立其法，故其邊疆之治，仍以社會為重；其治邊之法，秉承其法俗特質(zhì)，或曰禮、或曰制、或曰教、或曰俗，此幾種形式，尤不專以國家律令為重，皆因其重社會之品格。

如《獨山縣志》云：

傳曰：入境問禁，入國問俗，良以俗不可以不知也。又曰：禮從宜事，從俗，亦以習(xí)俗移人，居是邦者，不必矯同立異也。獨民邑民俗素尚謹(jǐn)厚，且重本業(yè)而知道廉恥，近則稍涉華靡，其于婚喪葬祭暨世俗玩好，間亦有所不同，茲特別述其梗概，并附苗蠻庶求治者。觀風(fēng)俗之美，可以征政教之得失；化民成俗，其在斯乎！

由于儒家之法統(tǒng)，重社會而輕國家；重禮俗而輕國律，故歷代王朝治理邊疆之法與其治理內(nèi)地之法，彼此之間無甚大異，皆是責(zé)己重以周，待人輕以約，待人亦如待己的理路。故于邊疆四圍族眾，雖有夷狄之謂，但又視之如親戚、赤子，如唐之謂姑舅、清之曰赤子，皆以示王者無外之義也。此不同于古羅馬之萬民法者，是其六也。

近世以降，國人求富強(qiáng)之心切，沉溺于器物、制度之革命與改良，故官員、民眾對文化建設(shè)少有更多關(guān)注。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文化問題仍是中國的基本問題，故有文化革命之謂。文化乃國家、社會、民族之道體，文化建設(shè)自非朝夕之事。它沉淀于心理定勢、思維方式、行為習(xí)慣等，自有歷史之繼承和浸染，故文化只可曰養(yǎng)成、只可曰改良，豈可輕謂之革命耶？若輕言革命，則必傷國本，此乃近世歷史最重要之經(jīng)驗也。

今倡文化自信，是為治世之要，固本之道。所謂固本者，仁、義、禮、智、信之常教是矣！然國人以批評之立場，看待吾國歷史久矣！每有議論，往往一言既出，幾成認(rèn)知之定勢，加之又多乏深研，以不知為已知，此實歷史虛無主義之故也。今欲重樹文化自信，首當(dāng)依史論史，正本清源，求我文明義理之精髓，還原中華精神之要義，此系中華文化自覺、文化自信之始也。文化者，以人文而化之也。古者，中夏之族群，是文化之族群；中夏之政治，是文化之政治；中夏之法律，是禮化之法律；中夏之疆域，是文化之疆域。是故，只以概念法學(xué)抽象言中國之法律，則難知中夏古代之法制；單以實在法而言中國邊疆之治法，則難識中國古代邊疆之法理。同樣，不以中國上古以來之常道文化為語境，亦不能觀中國邊疆法律史之全豹。

古之賢者于治邊、治外常謂王者無外、固本柔遠(yuǎn)等語，此恰如今日所謂外交是內(nèi)政的延續(xù)之義，昔日王者無外常被人于文化上所誤讀，固本柔遠(yuǎn)又長期為史學(xué)界所詬病。為今文雖不才，復(fù)以一己之力，以史為本，重拾舊典，獨撰此著。意在持深耕細(xì)作之初衷，述之以史料，澆之以義理，以示古代治邊王者無外、固本柔遠(yuǎn)之法意。昔日余游賀州，觀明朝遺碑，感其所記，自賦詩以表，詩云：

寓內(nèi)薄海攬際天，瑤地籌邊亂烽煙。

中丞事鉞紓西顧，死士壯猷腥穴眠。

滈俗化美望凈土，百蠻尊道思養(yǎng)賢。

由來夷事有圣教，三兩科律不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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