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怎么環(huán)游世界

夢　想

環(huán)球旅行大概是很多人的夢想。最初這個想法是怎么萌生的，每個人可能都有所不同。不過，就我而言，這個夢想來自童年的記憶《格蘭特船長的兒女》，法國作家凡爾納的一本小說。我迄今都記得，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坐在暖暖的沙堆上，身心沉浸在主人公充滿異國情調(diào)的冒險中。遠方那么美好，年少的我那么向往。要是我也能像主人公一樣去世界各地冒險，那該多好呀！大概我也不會想到20 多年后，真的會踏上驚險旅程，而前行的力量，僅僅來自最初的那么一點點的渴望。

后來我常想，夢想的本質(zhì)究竟是什么？難道僅僅是看看世界嗎？其實對現(xiàn)在而言，難度并沒有那么高。當你被滿足后，結(jié)果又是什么呢？這個貌似抽象，也許還有些無聊的問題，在旅行結(jié)束的那一刻，給了我答案。

當?shù)诌_非洲大陸的最后一個國家南非時，我一出關(guān)口，就扔下車，對著夕陽，想大笑。而眼前的景色，如此壯美。落日西沉，大地無垠。那些灌木，鋪陳到天際，被染成一片金色。墨藍色的天空下，只有我一個人。此時，擔憂、恐懼、向往，一掃而空，而平靜猶如泉水一般涌上心頭，浸潤著我那疲憊的身心。這時，我就想安靜地坐著，迎著那華麗的落日，享受只有我知道的成功。

對呀，人的一生需要一次成功。不論這個目標是什么，只有去實現(xiàn)它，你才能放下它。許多年之后，當媒體采訪我，問夢想是什么？我微笑著說，沒有夢想。那個人有些尷尬地看著我。而此時，我的心已經(jīng)在路上，在那另外的一塊大陸。我甚至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那一絲絲的微風。這就是所謂的閱歷吧。

出發(fā)是來之不易的。然而，就如哲人說得那樣，一旦上路，夢想也就成功了一半。事后想來這句話絕對是很有道理的。

現(xiàn)在想來，我是怎么上路的呢？首先，給自己找了一個充足的理由，以蓄積力量和現(xiàn)有的生活環(huán)境決裂。

其實，我行的，小時候就騎過長途。

那時，我初中剛畢業(yè)，沒事干，就從鄰居家借了一輛自行車。我從包頭一口氣騎到烏海，全程400 公里。那時，我兜里只有30 塊人民幣，路上走了一個星期。

當時，我沒有任何騎行裝備。當年也沒有這個概念，就是騎。反正我整個初中都是騎車上學放學，車技很好。路上渴了，就和卡車司機要點兒水喝。餓了也不擔心，有幾個饅頭就行。當時，正值8 月，沿路有的是瓜果，幾分錢一斤。

頭三四天比較舒服。天氣很好，墨藍色的陰山下，有一大片的向日葵和麥田從腳下鋪向天邊。雖然不是古人描述的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關(guān)外景象，但也有這個時代如歌一般的氣質(zhì)。

一路走一路玩兒，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應(yīng)該是當時半大少年騎車的很多，否則，可能警察就來了。也不像后來在國外騎車，一身艷麗的著裝，招來當?shù)厝说膰�觀。

出了河套平原，進入西部沙漠，這一段路很辛苦。白天非常炎熱干燥，一過了中午，還起風。整整兩天，都是在熱浪中頂風前行，口干舌燥，有點類似抵達肯尼亞蒙巴薩前的近海公路。現(xiàn)在想來不可思議，茫茫的沙漠公路上，只有我這一個少年，是怎么堅持下來的。總之，我成功到家，臉上的紅潮一個星期之后才褪掉。

騎車環(huán)球旅行，這個想法很偉大。這是朋友們的看法，和我灰色的人生相比，頓時也覺得自己高大了一些。

朋友問，走世界，錢從哪里來？

這個問題的確讓我頭大。當時想，那要花很多錢。具體多少錢，別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多很多。那么，只能尋求贊助。

文青的想法是，偉大和錢，本質(zhì)上是對立的，但錢必須無償?shù)胤��?wù)于偉大。在現(xiàn)實面前，天真肯定是要碰壁的。談了一圈兒下來，喝彩聲一片，錢卻沒有。

朋友建議，先要有個計劃。于是，我跑到街頭買了一幅世界地圖，按大洲在上面畫了一條線，距離不少于四萬公里�？墒怯腥藛�，如果遇到大海怎么辦？我一時語塞，不知道怎么回答，臉紅，心虛。我去圖書館，看了一本英國人寫的自行車環(huán)球游記，翻譯過來叫《發(fā)現(xiàn)之路》。我明白了，人家的環(huán)球旅行是坐飛機飛越大海。

國內(nèi)除了報紙偶爾報道國人為了宣揚奧運等宏大的事業(yè)而騎行，具體情況， 比如錢、簽證等問題如何解決，當然是不會說的。好像只要你有了偉大的想法， 世界就會向你敞開大門一樣。這讓我想起了一句咒語：芝麻，開門吧。結(jié)果卻被壓在石板底下。這是周星馳的電影情節(jié)。

我喊了一句：世界啊，沖我打開大門吧。

毫無動靜。

老天啊，給點兒錢，讓我環(huán)游世界吧。

毫無動靜！

后來，老天煩了，說：世界的大門本來就是向你打開的，沒有打開的是你的腦子。錢的事情，我不說了，自己想。

朋友又建議，只要媒體關(guān)注，錢就來了。那要先有一個新聞熱點，結(jié)果花錢弄了一個出發(fā)儀式。媒體問，你走完中國了嗎？沒有。那你連中國都沒走完，走什么世界？！又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人家都這么關(guān)照你的事情，晚上還要請大家吃飯。幾瓶啤酒下肚，所有的人建議，先騎游中國？

我感覺，自己像是掉入了一個漩渦，事情的發(fā)展開始違背自己的初心，朝著無法把控的方向發(fā)展。

現(xiàn)在想來，這些事情都是沒有必要的。想上路，就直接走人。就像我騎行青藏、走拉薩一樣，沒錢，不也是一樣完成了嗎？而那次旅行，是幸福的。

那片天空，無限的幽遠。腳下的大地，如此遼闊。還有那些大山，那些熠熠生輝的雪峰，靜默，亙古未變。就像海子的詩：生存無須洞察，大地自己呈現(xiàn)。我卻從來沒有注意過。

只有風，吹在臉上。我聽到自己的喘息，汗液匯集，流過臉頰。此刻，距離昆侖山口，還有幾百米。我在努力地推著車，一步一步，走向頂點。沒有恐懼， 只有行動。那一點點向上的力量，不是征服什么，而是渴望進入未知。

后來，我見到了獵獵經(jīng)幡。凜冽的風，吹亂了頭發(fā)，也把我心頭的熱情，帶向了天際犬牙交錯的雪峰。從此，我把靈魂交給大地，自己屬于遠方。這是阿彌陀佛的凈土吧。路指引著我前進。我的心猶如這大地，結(jié)實得永無止境。那些活潑的青稞，還有油菜花，就扎營在旁邊，呼吸著生命的氣息。

在路上，愛情會降臨，就如雨露滋潤大地一樣自然。

到拉薩后，我成功地拉到一位女伴，徒步走亞東。一路上，我握著那雙柔滑、熱乎乎的手，走向雪峰。無邊的草甸子，仿佛一汪無盡的綠色，牦牛沐浴著夕陽，悠閑嬉戲，在山腳徜徉。小河燦燦，有魚兒游過，伸手就能抓住。還有一片片白色的蘑菇，猶如天上灑落的一粒粒珍珠。扎營，吃方便面，一起等待銀河掛滿天際。想著，要是永遠這樣，永遠在路上，該有多好！

2006 年，我第二次騎行青藏線，想再次體驗這些快樂，因為騎行世界可比這要復(fù)雜和辛苦得多。我和同伴從格爾木騎到西大灘，住在回民開的飯館里。羊肉面片外加蓋碗茶，吃飽喝足，第二天準備爬山口。但同伴突然宣布，家里有點兒事情，要放棄。

入夜，我們蹲在飯館后面簡陋的旱廁里，凜冽的風吹過已經(jīng)冰涼的屁股，抬頭，望見純凈的星空，浩瀚無垠。我勸同伴，這是你的第一次，一定要走下去。這既是初戀的感覺，人生只有一次，也是必須成功的。對于自我，猶如紛繁的世界中種下第一粒種子，最終會破土而出，成長為大樹。

他沒聽我的勸告。

如今的我，也不要聽什么建議，直接上路。難與易，僅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