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愛情三部曲”之序曲,以疏淡之筆描繪青年成長道路上的迷茫與悵惘。小說描寫了主人公三四郎從一個鄉(xiāng)下畢業(yè)的高中生成長為一名東京大學生的所見、所聞、所感,以及他在都市成長的心路歷程,從深層次展開了對社會現(xiàn)實的揭露以及對人生真義等的探求。三四郎從故鄉(xiāng)到都市的經(jīng)歷,無異于是當代人精神漂泊的一個縮影。每個人都是被時代放逐的迷途羔羊,尋覓著可供棲息的歸處。
夏目漱石經(jīng)典小說“愛情三部曲”之序曲,以疏淡之筆描繪青年成長道路上的迷茫與悵惘。三四郎從故鄉(xiāng)到都市的經(jīng)歷,無異于是當代人精神漂泊的一個縮影。
譯后記
陳德文
夏目漱石小說寫作起步較晚,1906年,漱石三十九歲,以《我是貓》確立自己在文壇上的地位時,比他大學高一級的同齡學友尾崎紅葉,早已于三年前結束了十五年的作家生涯,告別名噪一時的“紅露時代”,如落日般輝煌地死去。同漱石文學相對壘的自然主義代表作家,如島崎藤村、田山花袋、國木田獨步、德田秋聲等人,除藤村和漱石同年外,其余都比他小四五歲,正當三十四五歲的人生黃金時代。然而,夏目漱石一旦走上文學之路,創(chuàng)作欲望便如火山爆發(fā),噴涌而出,名篇佳作,一部接著一部。明治文壇上,逐漸聳立起一座“漱石山脈”。三部中篇小說《三四郎》(1908)、《從此以后》(1909)、《門》(1910),正是雄踞這座“漱石山脈”頂峰的部分秀作。
夏目漱石是二十世紀初日本知識階層中最富影響力的小說家。1905年,他寫作了《我是貓》《哥兒》和《草枕》,前兩部小說,以輕妙、幽默的風格描寫明治初期社會知識分子種種生活情態(tài)和理想追求,是日本現(xiàn)代諷刺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而《草枕》則以綺麗、浪漫的筆調(diào),表達作者對人生美和藝術美的探索和思考。典雅的文字,飄渺的意象,為讀者建造了一方只可遠望、不可企及的閬苑仙境。這三部作品仿佛三朵奇葩,和明治文壇前后出現(xiàn)的二葉亭四迷的《浮云》、島崎藤村的《破戒》等,相互輝映,各呈奇姿。
夏目漱石辭去東大和第一高等學校教職,進入朝日新聞社是1907年4月。在他提出辭呈前夕,東大正式聘他做教授,但經(jīng)過慎重考慮,他終于選擇了做一名報社專職小說家的道路。當然,漱石的入社,不僅僅是為了遠遠高于大學教授的優(yōu)厚待遇,更重要的是厭惡大學的官僚管理作風,他想擺脫教育機構的諸多羈絆,專心致志投入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當時,和《朝日新聞》結緣的文學家除漱石外,還有上述的二葉亭四迷,以及半井桃水、渡邊霞亭和武田仰天子等。二葉亭不但以《浮云》贏得現(xiàn)代小說先驅者的聲譽,還通過屠格涅夫等俄國小說的翻譯,給明治文學界留下重大影響。他做了短時期的俄語教授,便轉向研究國際問題,到中國從事教育事業(yè)。1905年歸國,進入朝日新聞社!陡≡啤穯柺乐,他遠離文學創(chuàng)作近二十年,在報社主要擔當海外情況介紹方面的寫作。“朝日”深知他的藝術才能,硬是請他寫了《面影》,從此他再無寫小說的積極性了。然而,他為漱石的入社,在報社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極力玉成此事。
半井桃水是“朝日”的老社員,每年平均為報社寫兩三部通俗小說,漱石入社時,四十九歲的桃水已是一名卓有成就的通俗文學作家了。1893年,師從桃水學習寫作的才媛樋口一葉墮入師生之戀之中不能自拔,于1897年郁病而死,如彗星掠空一般結束了二十五歲短暫的一生。同桃水一樣,渡邊霞亭、武田仰天子也都輪流為報社寫作所謂“新聞小說”。
漱石進入“朝日”后,繼《虞美人草》和《礦工》,連續(xù)完成了《三四郎》《從此以后》和《門》“三部曲”的寫作?偲饋碚f,這三部小說,系統(tǒng)地描寫了明治時代知識分子進入資產(chǎn)階級文明社會后的思想精神歷程。先是踏入這個社會前的向往和追求,繼而是參與其中的徘徊與苦悶,最后是擺脫不掉的煩惱與落寞。“三部曲”的寫作筆調(diào)和語言風格,很好地表達了作品主人公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和各自不同的性格特征,圓滿實現(xiàn)了這一主題的構想與創(chuàng)設。具體地說,《三四郎》的清醇、明凈,《從此以后》的深厚、蘊藉,《門》的沉潛、凝重,都很適合各部作品人物的社會處境,真實地反映了明治時代一般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歷史命運。
夏目漱石在《朝日新聞》時代,一方面開設《文藝欄》,給予文壇新人和自己的弟子發(fā)表意見的機會;一方面極力提攜優(yōu)秀作者,不管當時有名無名,只要有發(fā)展前途,就千方百計促使這些作家在《朝日新聞》發(fā)表作品。如島崎藤村的《春》、森田草平的《煤煙》、永井荷風的《冷笑》、長冢節(jié)的《土》等,都是首先刊載于這家報紙上的名著。
1910年,漱石為報社寫完《門》之后,胃病復發(fā),這年夏,到伊豆修善寺療養(yǎng),這就是有名的“修善寺大患”。這次重病,改變了作家的人生,也使前后創(chuàng)作風格判然兩色。病愈回京,時值文部。ㄎ幕逃浚閿(shù)名學者授博士頭銜,夏目漱石亦在其中,然而他拒絕接受。為此,文部省要他親自前去受領博士證書,他大發(fā)脾氣,弄得很不愉快。
1913年起,漱石醉心于丹青,既學水彩,又學油畫,并愛繪制大山水。書法一道,則傾倒于江戶詩僧良寬。1915年5月,最后一部小說《明暗》在報上連載,這時他向朋友們談到自己的人生信條是“則天去私”。按作家的女婿松岡讓的解釋,就是舍掉自己這個“小我”,寄身于普遍的“大我”。一言以蔽之:“順乎天道,舍棄自我。”1916年11月22日早晨,漱石完成《明暗》第188節(jié),剛剛在稿紙的右上角寫下189三個數(shù)字,一陣劇烈的胃疼襲來,隨之逐漸惡化,出現(xiàn)大出血,12月9日逝世。
和島崎藤村一樣,夏目漱石也是我從大學時代起最愛閱讀的日本作家。剛入學時,我對學習日語抱有成見,缺乏興趣,后來讀了《我是貓》《破戒》等名作,遂改變了觀念,堅定了信心。記得我在北大四十齋宿舍走廊的閱報欄前,捧著飯碗看完《光明日報》刊載的恩師劉振瀛先生《夏目漱石文藝書簡》的評介文章,十分激動,決心將自己的一生定位于日本文學的研究與翻譯。
1980年冬,我在北京參加首屆日語教師進修班,課余和假日,為湖南人民出版社翻譯《從此以后》,翌年夏完稿,1982年春出書,當年售罄,接著又重印一次,共發(fā)行十一萬余部。1981年3月,我參觀作家母校東京大學,在校園里的“三四郎池”(心字池)畔流連忘返。我望著那座暗褐色的安田講堂高聳的鐘樓,隨即產(chǎn)生了將“三部曲”全部翻譯出來的念頭。1982年底,譯完《門》,第二年夏初,著手翻譯《三四郎》,前后斷斷續(xù)續(xù)花了三四年時光。1985年春,當我拿到沉甸甸的“三部曲”合集《夏目漱石小說選》時,正要啟程赴早稻田大學學習和研究。這部譯作成了我旅途中最好的慰藉。
去年秋天,我到“森林之都”熊本一游,在熊本大學校園內(nèi)拜謁了夏目漱石早年任教的“五高”舊址,憑吊了作家故居——位于坪井街的夏目漱石紀念館,在他親筆題額的“文質(zhì)彬彬”書齋里小坐片刻,聆聽他一百年前的演講錄音。夏目漱石那渾厚的嗓音震蕩著我的心胸,使我更加真切感受到這位明治文豪鮮活的文學生命和不朽的人格魅力。
本書中譯本初版時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漱石筆下的世界離我們顯得十分遙遠,我們只是帶著好奇的眼光看待那些光怪陸離的社會現(xiàn)象。二十多年后,我們已經(jīng)身臨其境了,時代的腳步使我們對那樣的生活方式不再厭惡和排拒。今天的讀者閱讀這些作品,對于書中的三四郎和美禰子、代助和三千代、宗助和阿米等男女主人公不會感到陌生,和他們相似的人物說不定就活動在我們周圍的親戚朋友之中。
當代社會,物欲膨脹,精神生活貧乏、單調(diào),文學的地位越來越尷尬。而純文學早已由公主淪為村婦,“門前冷落鞍馬稀”。然而,這位“村婦”永遠不會失掉青春的光艷,當偽文學徹底失去大多數(shù)人的信任、風光不再時,純文學就會回歸我們中間,越來越貼近我們的心靈。所以,我對于漱石文學恒久的生命力深信不疑。我想,這個新譯本既會登上富家豪宅里的紫檀木書棚,也會排列于大學生床頭的木板架,或者擺在打工妹小巧簡素的梳妝臺。
美酒佳肴,使人醉眼蒙眬。紅粉香風,使人奢靡墮落。讀一讀夏目漱石吧,或許他能使你在當代文明社會中多一點清醒,少一點盲目,多一分高雅,少一分庸俗,多一些真誠,少一些浮薄……
夏目漱石(1867—1916),日本著名作家。他在日本文學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被譽為“國民大作家”。他兼具東西方文化素養(yǎng),既是英文學者,又精通俳句、漢詩和書法。他在寫作時擅長運用對句、迭句、幽默的語言和新穎的形式,作品多以細膩的心理分析,刻畫知識分子精神上的孤獨和彷徨。代表作有《我是貓》《哥兒》《草枕》《三四郎》《從此以后》《門》等。
譯者簡介
陳德文,生于1940年。南京大學教授,日本文學翻譯家。1965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東語系日本語專業(yè)。1985—1986年任早稻田大學特別研究員。曾兩度作為“日本國際交流基金”特聘學者,分別于國學院大學、東海大學進行專題研究。1998—2017年任愛知文教大學專任教授、大學院指導教授。翻譯日本文學名家名著多種。著作有《日本現(xiàn)代文學史》《島崎藤村研究》,散文集《我在櫻花之國》《花吹雪》《櫻花雪月》《島國走筆》等。
三四郎
譯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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