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八六一年廢除了農奴制度之后,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說的,出現了向一切美好的東西過渡的時代,這個時代在俄國社會中激起了遠大的希望和期待。到一八八一年之前,也就是契訶夫時代實際上從此開始算起的年代,革命民主主義和革命民粹派的時代已成為過去,土地和自由社(土地和自由社,十九世紀七十年代的革命民粹派組織,1876年建立于彼得堡,1879年分裂成民意黨和土地平分社兩個組織。)、土地平分社種種秘密小組以及類似契訶夫筆下的無名氏那樣的神秘人物們之輝煌也已不復存在。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列夫·托爾斯泰、列斯科夫的所有重要的長篇小說都已經出版過、閱讀過,而且是反復閱讀過,在各家雜志上關于這些作品的爭論也已經平息。
一八八一年三月,亞歷山大二世被刺殺。梟雄波別多諾斯采夫在俄羅斯上空展開了他的黑翅,開始了對文學的壓制,而在俄國知識分子心目中,文學卻向來是獨一無二的社會意識的論壇,精神自由和人身自由的論壇。
俄國歷史上這一段大致延伸至十九世紀九十年代中葉的時期被稱為黃昏和陰郁的時期,好像就是借用了契訶夫的兩部文集《在黃昏》和《陰郁的人們》的名稱似的。之后,我們有時也跟隨著舊日的自由主義的時評作者和文學批評家們如此稱呼這個時期。
契訶夫沒有參與關于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沉滯時期、黃昏時期的論戰(zhàn),雖說他這位研究過各種時髦意見和論點之起源和實質的人顯然是希望了解契訶夫、柴可夫斯基和列維坦……之秋日的黃昏是何時出現的,它們在人們的意識中又留下了何種痕跡。
契訶夫在一八八八年反駁А.С.蘇沃林時指出:說八十年代沒有出過一個作家,僅僅這一點就是可以寫出五本書的材料。
無論是當時,也無論是以前,或者是后來,他都不認為自己的時代是一個空洞和貧乏的時代。他在一八八八年悼念..普爾熱瓦利斯基的悼詞中把這個時代稱為病態(tài)的時代,因為軟骨頭的人和懦夫們開始繁殖起來,出現了他所痛恨的萎靡不振的、無精打采的、只會懶洋洋地空發(fā)議論的、冷漠消沉的知識分子……他們嘮叨不休并且樂于否定一切,因為對于懶惰的腦袋來說否定比確定更容易一些。С.Я.納德松及其無數仿效者的詩歌頓時時髦了起來:縱然豎琴已壞,和音卻尚在回蕩;即使祭壇已毀,圣火卻猶在燃燒……
葉·索洛維約夫(安德烈耶維奇)在一九九年說過:那些在這些年代度過了自己青年時代的人的命運是可悲的,因為他們很快就衰老了。他們的尚未堅定起來的理想,他們那真誠卻又過于幼稚的信念未及開花就已凋謝。舊的思想已經過時,新的思想尚未產生……總之,這是雨雪泥濘的秋天,是它激發(fā)了列維坦創(chuàng)作他的《暮色沉沉》,是它激發(fā)了契訶夫撰寫他的《在黃昏》和《陰郁的人們》。
安德烈耶維奇屬于俄羅斯所特有的那樣一種類型的人,他們只會按文學來判斷生活,只會根據已讀過的作品所產生的印象來建立一系列的哲學體系。像眾所周知的契訶夫筆下的一個人物一樣,他只會在自己的書桌上討生活,并成為當時一個不亞于納德松本人的沉滯時期的理論家和辯護士。
各個相互間不可調和的派別和陣營里的人們都使用同樣的語言談論自己的時代,似乎他們都樂于感到自己是受損害的人、是遭受生活委屈的人,正如契訶夫所說的,懶惰、怕死和不喜歡生活等特性奇怪地組合在一起,控制了他們大家,也控制著他們中的每一個人。
不久,Д.С.梅列日科夫斯基帶著他那篇轟動一時的文章《論衰退的原因兼談當代俄國文學的新派別》登場了。一切都在融化……以前曾經像雪一般潔白的東西變成了一團骯臟的、蓬松的東西,水面上是一層極薄的、不可信的冰,讓人對之望而卻步。從令人十分犯疑的山泉流動著一條條喧嘩不休的混濁的春天的小溪……
梅列日科夫斯基是在從歐洲回國之后、在陶醉于時髦風氣之中,受了尼采的影響而寫下《原因》這篇文章的。在意大利,之后在巴黎,他曾與契訶夫相遇,當然也和他談論了沉滯時期,談論了神經質的一代。似乎他們在任何問題上都沒有像在這些問題上意見如此截然相左。根本就沒有什么神經質的世紀,一八九一年十二月十三日契訶夫致信А.С.蘇沃林說,人們從前怎樣生活,現在還是怎樣生活,而現在人們的神經不比亞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神經差一些。契訶夫后來也重新談論過這些傷腦筋的思想,并提出了一些對事物更加廣闊和開明、更加符合歷史和更富內容的理解:增多的并不是神經病患者的數量,而是觀察這些病患的醫(yī)生的數量……
關于沉滯時期、神經質的一代、病態(tài)的世紀的思想只是在當年的優(yōu)雅的藝術精英和自由主義的批評家之間傳播。契訶夫感到困惑并懊喪地寫道:我算什么悲觀主義者?我算什么陰郁的人?后來他在拒絕擔任《藝術世界》雜志編輯的建議時,致信佳吉列夫談到梅列日科夫斯基說:如果我們同拉一輛車的話,我們會把它朝不同的方向拉……
在精神上與契訶夫接近的人們他的年長的和年輕一些的同時代人懷著深深不安的心情在思考悲觀主義:現代詩歌中陰郁的、悲觀主義的派別確實是一種不正常的現象。無論社會生活的條件多么慘淡……總還是存在著許多指望達到美好未來的機遇……只要不喪失自己的人格能量和精神銳氣。蒲寧在一八九年寫下這些話的時候還不認識契訶夫,也不知道契訶夫說過的一些話,但他自然是會同意這些話的:如果現在的日子不好,那么過去就簡直是糟糕透頂了……
在薩哈林之行以前,即在一八九年之前,契訶夫在批評界和俄國讀者的眼中是一個有希望的作家,文集《形形色色的故事》的作者,甚至在他創(chuàng)作了《伊萬諾夫》《草原》《枯燥乏味的故事》和《燈火》之后也不會有人稱他是思想的主宰,不會把他與В.迦爾洵相提并論,更不會把他與納德松同日而語。更何況契訶夫是一位幽默作家,而幽默與這個時代的思潮是不相符合的。М.高爾基說過:我不知道俄國歷史上有比這個時期更為沉重的時期。他在說這些話時,指的當然不是《女妖》,也不是《民心騷動》。不能不帶微笑地閱讀,比方說,典型的契訶夫對時代特征的描述:……以前的老爺們有一半是將軍,而現在的老爺們全都是一些窩囊廢。ā短J笛》,1887年)
在契訶夫的年長的同時代人之中重要的人物當然是列夫·托爾斯泰,他與任何頹廢派藝術、與任何道德上和心靈上的病態(tài)現象都是格格不入的。在否定一些的藝術流派時他不怕陷入,但他即便是處于之中,卻與契訶夫是親近的,并且是契訶夫所能接受的。
對年輕的作家們和新生的后代們抱著嚴酷和不信任態(tài)度的列夫·托爾斯泰曾說過:現在是唯物主義的世界,即女人和醫(yī)生的世界。然而他卻懷著一種感人的溫存愛著契訶夫,雖然契訶夫既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又是一個醫(yī)生,而且他沒有世界觀即沒有宗教感情,一種對所有與之相左的東西的盲目感情,一種在自己的幻想中和無稽之談中調和不可調和的各種的感情。托爾斯泰愛契訶夫的一些小說,他讀著會哭,會哈哈大笑,因為契訶夫在年輕作家中是惟一的一位好作家,托爾斯泰將他與自己等量齊觀,甚至將他置于自己之上,但當然也是因為感到他有一顆純凈的心。
在每一個有著偉大歷史的大國的生活中不可避免地會有一些混亂的時期;這種時期出現了,過去了,但它們總要在歷史的記憶中留下一些光輝的名字。契訶夫和托爾斯泰是十分不同而又非常親近的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契訶夫都不會把托爾斯泰的時代(也就是他自己的時代)稱為沉滯時期。
從一八八八年起擔任哈爾科夫大學教授,之后又與契訶夫一樣成為名譽院士的嚴肅的文化史家Д.Н.奧夫夏尼科庫利科夫斯基斷言:八十年代是一個獨特的發(fā)現新大陸的時代,當時我們不僅發(fā)現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爾斯泰,甚至還發(fā)現了普希金……俄國古典作家的作品獲得了新的文學生命,而這不能不反映在新生后代的精神氣質和世界觀上。可以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青年知識分子是以普希金、萊蒙托夫、果戈理和他們的繼承者們的作品教育出來的。
我們的同時代人А.И.索爾仁尼琴對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的俄國歷史進行了大量研究,他稱這個時代從良心、真誠和人民性來說是俄國思想的年代。
不僅像普希金所說的那樣,我們懶惰和缺乏好奇心,我們還是不節(jié)儉的,特別是對俄國歷史的偉大寶藏。
無論愿意與否,歷史本原的喪失都導致了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十九世紀八十至九十年代的俄國文化是有缺陷的,既然時代是無足輕重的,那么作家和哲學家也不可能是有影響的:契訶夫擅長寫短篇小說,這并非偶然……時代就是這樣一個時代,人是小人物,情感是浮淺的,契訶夫也就寫不出長篇小說來。
這種主張使一些傾向于客觀地和清醒地看待事物的人警覺起來,并使他們感到受屈;歸根結底,我們之中任何人沒有任何理由認為自己祖國的過去只是漆黑一團。
神經外科醫(yī)生Н.Н.布爾堅科是年輕的契訶夫的同時代人,他也是我們的同時代人,他對打算為他寫一本書的尼林說:請絲毫別像有些人寫書那樣把我的似乎是不幸的童年和少年早期寫得過于痛苦。他們要這么寫顯然是為了形成鮮明對照。他們似乎在說:請看,某教授是從怎樣的貧寒窮困的泥潭中掙脫出來并奔向光明的。現在我們這里有一種荒謬的風氣為了把過去和現在進行對照,就用十分晦暗的色調描繪我們的過去,這簡直令人厭惡。首先,這么寫是不真實的;其次,這對我們祖國本身也是一種侮辱。假如俄羅斯真是如此黑暗和野蠻,那就難以理解:怎么會出現普希金和謝切諾夫、門捷列夫和托爾斯泰、柴可夫斯基?……
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科學,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說的,從各個方面來看都是奇美的珍品,但是僅有非常少的人也許只有契訶夫一人看到了:雖然教堂的鐘仍在規(guī)定的時間敲響,工作日和休息日仍在照常交替,但生活已經改變得沒有回頭之路了。青年人不進文學界,因為他們之中的優(yōu)秀分子現在都在鐵路、工廠、工業(yè)機構工作;他們全部都進入了正在取得巨大成就的工業(yè)領域。其實當時沉滯時期一詞只是閃現在人文學者的詞匯之中。一八九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契訶夫在寫給А.С.蘇沃林的信中說,科學和技術正經歷著一個偉大的時代,但對我們來說,這個時代是疲沓的、抑郁和枯燥的……
在這個時期發(fā)生了具有世界意義的科學變革:發(fā)表了Н.И.羅巴切夫斯基非歐幾里得幾何學的基本公理,發(fā)現了門捷列夫的元素周期律;在契訶夫的同時代人中還有К.Э.齊奧爾科夫斯基;一八六六年十二月在莫斯科誕生了抽象派繪畫的奠基人В.В.康定斯基。
怎么能不回憶起К.А.季米里亞澤夫和首次測定了光線壓力的П.Н.列別杰夫以及其他許多人的名字呢?而關于這些人,同時代人是很少知道的。
契訶夫筆下的主人公們困惑地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俄羅斯對自己的工程師們和自然科學家們了解得很少,也很少了解那些熱愛勞動和有創(chuàng)造精神的人,他們的名字從不閃現在報紙上和人們的言談之中。
但是在這里顯然隱藏著一個真正的困難,因為在短篇小說《頭等車乘客》中所談到的那些人所做的還是當代人所能理解的某種事情:造房子、架橋梁、修鐵路,雖然他們都是無名氏,但他們都是用得著的人。而羅巴切夫斯基、門捷列夫,特別是齊奧爾科夫斯基,他們超越自己的時代至少有半個世紀,同時代人對他們的想法也不過像我們在未聽到原子戰(zhàn)爭的回聲前對相對論和愛因斯坦的想法一樣。在中篇小說《我的一生》中米賽爾·波洛茲涅夫承認道:我已經感到奇怪,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世界是由六十種簡單的物體組成的。
可以說,契訶夫一生都在寫同一種東西,如果我們回憶一下,在他寫作的過程中這同一種東西是逐漸地變化的。寫的是同一座城市,同樣那些人,同樣那些街道、道路、河流、樹林。在日常生活中變化幾乎是不顯眼的:人們出生,在學校里學習,掙錢糊口,然后死亡,把自己的已故親人拖到墓地(《醋栗》)。但電燈已經閃耀了起來,契訶夫筆下的人物初還在提出抗議:依我看來,電力照明不過是一種騙人的把戲……塞一小塊炭進去,就以為可以蒙混過去了!不,兄弟,如果你當真為人家照明,那你就別給一小塊炭,要給一種實實在在的東西,一種特別的東西,要抓得住、摸得著!你就把火拿來明白嗎?拿火來,真火,不是什么心理上的火。ā痘槎Y》)后來人們開始對電燈照明漸漸習慣起來了。(《主教》,1902年)已經清楚了,未來的生活與過去的或者現在的生活是不一樣的,但是它將豐富得多,至少是在技術方面豐富得多,它對人的要求無限地高,而且更加復雜。未來成了報紙綜述和餐桌上談話的對象,未來似乎是某種新的、人們所不習慣的、日歷意義上的預言,于是契訶夫筆下的人物談論的也是關于這未來的不可逆轉的后果:關于土地、河流和森林的枯竭,關于人類的心靈力量的薄弱。
人們對宗教、對教堂的態(tài)度改變了,的精神寶藏眼看著逐漸成為不明顯的了,無需再到教堂去了,雖然珍貴的、沉重的大鐘仍和以前一樣敲響著,但是教堂本身陳舊了,老化了,人們開始感到,很快就會把它們拆除。所有這一切都在俄羅斯的現實生活中發(fā)生著,并反映在契訶夫的創(chuàng)作之中。盡管其創(chuàng)作是片斷性的,但是卻具有編年史的深度和完整性。一位同時代人公正地指出:如果俄羅斯突然離奇地從地球上消失了,那么根據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可以將它詳盡地恢復起來。
可靠性和準確性這的確是很重要的,契訶夫本人也對它們高度重視,他不寬容文學中微小的錯誤,甚至是對生活實際的些微偏離。但是在這里,在這部編年史中,不僅有著過去,其中也有著在我們的時代才開始的東西,在我們的時代我們眼看著進入生活的東西,并且我們現在覺得似乎以前,在阿斯特羅夫醫(yī)生的時代,就已經是這樣的了。我們沒有發(fā)覺,這位迷戀著地方自治區(qū)的醫(yī)生竟超越了自己的時代幾乎整整一個世紀。
羅巴切夫斯基的非歐幾里得幾何學和齊奧爾科夫斯基的宇航學是在二十世紀才需要的,同時代人并未相信他們。但是,必須指出,如果有上帝,如果確實上帝創(chuàng)造了大地,像我們清楚知道的那樣,上帝是按照歐幾里得幾何學創(chuàng)造了大地,僅以空間的三個量度概念創(chuàng)造了人的智慧。然而曾經有而且甚至現在也有一些幾何學家和哲學家,甚至一些優(yōu)秀的幾何學家和哲學家,懷疑整個宇宙,或更廣一些,整個存在只是按照歐幾里得幾何學建造起來的,他們甚至敢于幻想,兩條按照歐幾里得的理論無論如何在地球上不能相交的平行線可能在某種無限之中相交。我,親愛的,得出結論認為,如果我連這點也不能理解,那么我怎么能理解上帝呢?……就讓兩條平行線甚至相交吧,我自己也會看到這點:我會看到,并且說它們相交了,但是我還是不能接受。這就是我的本質,阿廖沙,這就是我的論點。
不僅是宇宙飛行,甚至連門捷列夫關于石油、關于用紙幣生爐子更合算的論說,也沒有誰認真地接受,只是到了我們的世紀才出現了合成纖維、電子學和許許多多別的東西……如果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石油和時髦服飾有著直接的關系,他也許會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的……
但是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契訶夫有什么好說的呢?須知,就在不太遙遠的時候,在那些尚未達到退休年齡的人的記憶中,在我們自己的記憶中,許多城市的大街上到處闖蕩著賣煤油的商販,他們吹著鐵皮制成的角笛,把許多手提煤油小桶的人招集到由栗色或暗褐色小馬拉著的大桶旁邊,而在我們的廚房里煤油爐鬧哄哄地燃燒著,消耗掉可用于當今的安泰和波音的貴重燃料。大型客機這個詞在契訶夫的詞匯中尚不存在。
現在任何一個一年級學生都知道齊奧爾科夫斯基,而他所特別擔心的事一場星際大戰(zhàn)的準備工作也正在逐漸開始。
十九世紀八十至九十年代的俄國科學是面向未來的并且醞釀著未來。很難想像會有一個天文學家、生物學家、物理學家,總之哪怕是一個稍許嚴肅一些的學者會把這個時代稱為沉滯時期。
理解了這一點,就會更正確地理解沃伊尼茨基和韋爾希寧對生活的美妙憧憬以及幻想和宿愿(他們幻想,未來許多世紀的生活將是美好的),也就會更正確地理解契訶夫關于未來的論點,讓后代子子孫孫們得到幸福吧!但他們應該問問自己:他們的祖先是為了什么而活著的,又是為了什么而遭罪的……。
未來取決于過去,但是如果未來仍然受到過去的東西支配的話,那就糟糕了:……如果我們現在突然得到了我們談得很多的自由……那么起初我們會不知道拿這自由干什么,因而我們可能會用它來在報紙上互相揭露對方搞密探活動……會用種種斷言來恫嚇社會,說什么我們沒有人才、沒有科學、沒有文學,沒有,什么都沒有!而像我們現在所做的和將來要做的那樣恫嚇社會,那就意味著打消它的銳氣,也就是干脆自認:我們沒有任何社會的意義,也沒有任何政治的意義。
聰明地和莊嚴地退出生活,為你所愛過的、撫育過的人們騰出地方這是一件偉大的事,可能還是人們重要的事情,但是如果這件事做得不好,那就糟糕:我也想過,在新生活的朝霞發(fā)出光輝之前,我們會變成一些可惡的老太和老頭,我們會首先懷著仇恨背棄這種朝霞并對之加以誹謗。
契訶夫創(chuàng)作中的這種未來并不是阿諛的幻想,也不是空泛的憧憬,而是與往日相對立的必然;無論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都說了些什么,真正的寶藏并沒有喪失,但是也尚未被人類發(fā)現,無論通向寶藏的路途多么漫長,人類都不得不把它走完,F在的文化這是為了偉大未來而工作的開端,這工作也許將要延續(xù)幾萬年,以求人類哪怕是在遙遠的將來認識到真正的上帝的真理,就是說,人類不會去猜測,也不會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尋找,而是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真理,就像人類已經認識到二乘二等于四一樣。(1902年12月30日致佳吉列夫的信)
認為契訶夫是無神論者這樣解決問題簡單得多么誘人,然而這卻是十分錯誤的。沒有信仰、沒有精神寶藏(人們總是把精神寶藏稱為神圣的東西,因為沒有別的更適合它們的詞)、沒有對過去的思考和對未來的希望、不心疼親近的人們是不能生活的,就像沒有良心是不能生活的一樣,在這方面任何幻想是什么也改變不了的,因為沒有良心,也就沒有法則。我本想給您寫許多許多,但還是抑制一下為好,更何況現在的信件主要不是收信的人讀的。我只想說,在使您感興趣的問題上,重要的不是被遺忘了的詞句和唯心主義,而是對自身的純潔的認識,就是說您的心靈的完全自由,擺脫種種被遺忘了的和忘卻不了的字眼、唯心主義以及其他莫名其妙的詞句的自由。應該相信上帝,如果不信,那就不應該用喧嚷來代替信仰,而應該探索、探索,單獨地進行探索,和自己的良心一起單獨地進行探索……(1901年12月17日致В.С.米羅柳博夫的信)
人們對契訶夫的同時代人大科學家們在札記中所記下的契訶夫的話和他的名字總是很嚴肅的,F代世界觀全部都是以熱力學的第二個原則為基礎的……這第二個原則看來有著某種非常難解的奧秘,因為如果要問:那些帶有離解物質和無數色彩能量儲備的模糊斑點來自何方?要回答這一問題只能像契訶夫所說的那樣:靠自己的智慧去理解世界的創(chuàng)造。
過去的批評界對契訶夫的言詞作了十分平庸而單調的解釋,但在契訶夫的這種說法里,在他的情緒中有著某種對列別杰夫來說是重要的東西,有著他在思考熱力學的規(guī)律時所需要的東西;當年的科學家們是按照他們自己的方式理解契訶夫的,不同于文學界對契訶夫的理解這可能是因為他們沒有理由為沉滯時期悲傷,他們勤奮地工作,他們與陰郁的人們毫不相像。
我想成為科學中的契訶夫。К.Э.齊奧爾科夫斯基說。
應該指望,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話的意思將得到理解和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