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講述了中國“長征三號”火箭SHOU次在西昌發(fā)射場發(fā)射美國“亞洲一號”衛(wèi)星的故事,記錄了中國航天事業(yè)繼往開來的輝煌時刻。其中既有中美專家在大涼山深處的合作與友情,也有東西方文明在現代衛(wèi)星發(fā)射場上交匯時的碰撞與沖突。作品縱橫捭闔,張弛有度,被稱為中國“航天文學”的開山之作。
李鳴生(1956-2022),四川簡陽人,中國當代著名作家,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報告文學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常務理事,《中國作家》SHOU席紀實作家。其作品曾獲得“全國優(yōu)秀報告文學獎”,并三次獲得“魯迅文學獎”,三次獲得“五個一工程”獎。代表作《飛向太空港》。
第Y章 通向宇宙的門前
一、西昌:同步衛(wèi)星的故鄉(xiāng)
一踏上西昌的土地,便有一種熱乎乎的感覺。
衛(wèi)星、衛(wèi)星、衛(wèi)星。車站上,公路邊,飯館里,小攤旁,人們都神神秘秘地談論著衛(wèi)星、衛(wèi)星、衛(wèi)星。
一對青年夫婦,領著一個大約5歲的小女孩,急匆匆地朝我走來。
“同志,請問去衛(wèi)星發(fā)射基地咋走?”
“問這干什么?”
“聽說要發(fā)射美國的衛(wèi)星,孩子和我們都想來看看!
“你們從哪兒來?”
“遵義!
“是國防工廠的嗎?”
“不是,我們是個……個體戶!
“叔叔,”小女孩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發(fā)射衛(wèi)星,能讓小孩看嗎?”
“能,肯定能!蔽一琶Χ紫,雙手捧起小女孩的臉,在她額頭上留下輕輕一吻。
西昌,我的第二故鄉(xiāng)。
16年前,當命運的列車輕輕一顛,便將我拋在了這塊荒涼的土地上時,我的心遠比那嚴冬的大涼山還要涼。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愛情,甚至失去了生命,失去了一個人應該得到的一切。我做夢也不會想到,在這片被上天遺棄的土地上,日后還會升起什么“亞洲一號”衛(wèi)星。
然而今天,當我踏上這片親切而又陌生的土地時,一下子便深切地感到,有一股無形的沖動和熱能,有一種大樹的根須抓住了泥土樣的戀情,在反復折磨著我的心。眼前沸沸騰騰的情景,似乎在向蒼天昭示著什么。我不知道也無法知道,這次發(fā)射是幸運還是倒霉,是成功還是失敗。但我分明看見,過去的一切正在逝去,在原始與現代、文明與愚昧、東方與西方的殘酷而美好的碰撞中,一個紅撲撲如同朝陽般的希望正在悄然躍起。我仿佛不是回來采訪,而是來尋找我生命宇宙中的月亮和太陽。
西昌位于四川的南部,地處成昆鐵路中段,扼成都昆明兩大省會之要沖。北上成都577公里,南下昆明543公里。從成都搭乘去昆明或金江的列車,12個小時便可到達;若乘坐西南航空公司的飛機,只需45分鐘。
西昌是涼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為全州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這里具有亞熱帶高原氣候特征,全年日照時間長達320天。年溫差小,日溫差大,冬無嚴寒,夏無酷暑。最冷的1月,平均氣溫9.4℃;最熱的7月,平均氣溫22.5℃。這里年平均氣溫,則只有17℃,故“萬紫千紅花不謝,冬暖夏涼四季春”,有“小春城”之美稱。而且這兒空氣特別好,一年四季,絕大部分時間都可見到月亮。尤其是在晴朗的夏夜,當你靜靜地置身于星空之下時,便會看到一輪比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更為碩大明亮、圓潤清澈的月亮,故西昌又被稱為美麗的“月亮城”。
西昌是全國最大的彝族聚居區(qū)。除漢族外,這兒還有藏族、回族、蒙古族、苗族、壯族、傣族、傈僳族、布依族、納西族等十余個民族。彝族歷史悠久,民風淳樸,待人熱忱,十分好客。假如你有機會走進彝家山寨,主人定會十分高興地留你做客,并為你奉上頗具彝家風味的“壇壇酒”和“坨坨肉”。
“壇壇酒”是用玉米、高粱和蕎麥等雜糧為原料,再配以十余種草藥裝進瓦罐里釀制而成的。這種酒喝起來香甜爽口,卻并不醉人。“坨坨肉”一般是用一種叫“仔豬”的肉烹制而成。由于這種豬長年散放于山坡野林之中,活動自由,覓食豐富,能長就一身緊肉,故吃起來細嫩糯軟,香而不膩。待你吃飽道別時,主人還會將一條豬腿或半個豬臉送你帶走,以示對客人的尊重。
兩年前,我曾陪同北京一位老作家鉆進深山老林,在一個彝家山寨的草地上美美地吃了一頓“坨坨肉”,喝了一罐“壇壇酒”。盡管“坨坨肉”和“壇壇酒”把我的肚子早已撐了個飽,離去時我卻依然戀戀不舍。我聽說,這次有幾位參加發(fā)射“亞洲一號”衛(wèi)星的美國人剛到不幾天,就吵嚷著要去彝家吃“坨坨肉”、喝“壇壇酒”。
彝族的重大節(jié)日是火把節(jié)。西昌的彝族火把節(jié)被稱為“彝鄉(xiāng)眼睛的節(jié)日”,漢、唐時代便有文獻記載;鸢压(jié)除了在白天舉行斗牛、斗羊、斗雞、賽馬和姑娘舞蹈、小伙摔跤等活動外,晚上村民們還要成群結隊,手持火把,遍游于山岡叢林之間。點點燈火,閃爍四野,如天女散花,似繁星落地,其景象奇特而又壯觀。更有意思的是,節(jié)日期間還要舉行傳統(tǒng)的選美活動。男女成雙成對,可以隨便談情說愛。倘若你是一位未婚而又有艷福的男子,躲在傘下的彝家姑娘,也許還會為你張開愛的風帆。
西昌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早在石器時代,人類便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據載,中國歷史上許多著名的人物都曾涉足此地,譬如:司馬遷“西征巴蜀”,諸葛亮“五月渡瀘”,忽必烈“南征會理”,楊升庵“夜宿瀘山”,石達開“兵敗大渡河”,蔣介石“坐鎮(zhèn)西康”,等等。
西昌是西方學者和旅行家探險的樂園。1275年,意大利探險家馬可·波羅來到西昌,成為到西昌的第一個外國人。此后,從1868年至1909年的41年間,法國旅行家安鄴、英國旅行家巴伯、法國親王奧爾良、法國人凡爾賽、法國殖民軍一等軍醫(yī)呂真、英國人布洛克以及法國人多龍率領的考察團,都先后來過西昌。
西昌是55年前中國工農紅軍長征的途經之地。膾炙人口的劉伯承將軍和彝族首領小葉丹“彝海結盟”的故事便發(fā)生于此。
當然,讓西昌一舉成名的,還是1984年4月8日那個輝煌的夜晚。這個夜晚,中國第一顆同步通信衛(wèi)星在西昌成功發(fā)射,于是全世界都知道了中國有個西昌,西昌有個衛(wèi)星發(fā)射場。
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場位于西昌市以北約60公里處的一條大山溝里。美國人把這條山溝稱為“神秘的峽谷”,而當地彝族老人則說:“什么神秘不神秘,這山溝就是我們過去放羊的地方!”故此,當地人稱“趕羊溝”。
這條大山溝,寬約3公里,長約10公里;蛟S是在億萬年前的某一時刻,當兩個漂移的大陸板塊在這里猛然相撞時,海底就裂開了一道縫。等洪水消失后便留下了這么一個大山溝。
這是一片蠻荒的土地;臎龅拇笊剑占诺囊傲,潮濕的云霧,發(fā)霉的礓土,歷史在這里留下的是一片空白。千百年來,它如同一個昏昏沉睡的夢,上天似乎也忘了將它喚醒。直到20世紀70年代初,一支身穿綠色軍裝的神秘隊伍,才從茫茫大戈壁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這里。他們頭頂云天,腳踏青山,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在這默默無聲的大山溝里,用一雙長滿老繭的大手支起了第一頂綠色的帳篷,點燃了第一團現代科技文明的圣火!于是,古老蠻荒的山谷震顫了,野草叢中的小生物驚呆了,原本無欲無望、平平靜靜的山民們的日子也開始發(fā)生了變化,漸漸有了生氣與活力、企盼與夢想,也有了哭泣與悲傷、驚恐與焦慮。
發(fā)射場定點于20世紀60年代末,始建于20世紀70年代初。當年,為了選定一個理想的發(fā)射場,國防科委組織了數十名專家,對4個省的31個縣進行了空中和地面的立體勘測。最后經過分析、比較、論證,認為這兒地處橫斷山脈南段的西緣,緯度較低,離赤道較近,地理位置十分優(yōu)越。發(fā)射衛(wèi)星時,可利用其獨特的地理優(yōu)勢,提高火箭的運載能力,有利于把同步通信衛(wèi)星送入36000公里高的赤道上空。此外,火箭從這兒發(fā)射起飛后,按設計的航向飛行,整個航程可以避開大中城市,不會危及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加上這里氣候宜人,空氣潔凈,為火箭、衛(wèi)星的測試工作,提供了非常理想的溫度、濕度和空氣潔凈度,所以是發(fā)射地球同步衛(wèi)星的好地方。
當然了,專家們當年在論證、選定這個靶場時,怎么也不會想到20年后這個原始的大山溝居然會發(fā)射美國的衛(wèi)星。
20年來,這支隊伍在這荒山溝里默默地生活著,默默地創(chuàng)造著,也默默地期待著。他們用青春和愛情、熱血與生命,鑄起了一座舉世矚目的航天港,也經歷了一個常人無法想象的苦難歷程。
一切都是在無聲中存在,一切都是在秘密中進行。這支隊伍開創(chuàng)著人類最神圣也是最艱難的事業(yè)——空間文明,卻置身于一個近似原始的生存環(huán)境之中,甚至他們所從事的神圣而偉大的事業(yè),只用了一個簡單得再簡單不過的代號:“331工程”。
然而,自1984年1月29日第一顆衛(wèi)星從這里升起,到1990年3月,已經有6顆衛(wèi)星從這里飛向太空,其中有5顆都是同步通信衛(wèi)星,而且發(fā)射成功率高達100%。這在世界航天發(fā)射史上也是不多見的。
所以,無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都不得不承認,這里擁有一支堅韌不拔而又特點鮮明的發(fā)射隊伍。大山溝的一草一木,自然也會記得這支發(fā)射隊伍中的每一個人,歷史更不會忘記那一個個驚天動地的輝煌時刻。
不過,當一顆又一顆的衛(wèi)星從他們的手中飛向太空時,或許恰恰最容易被忽略甚至埋沒的,就是他們這群被“保密”的外衣緊緊包裹著的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