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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厚話語 大夏書系(從李澤厚皇皇數(shù)萬言著作中精選400余則哲思妙語,一卷在手,盡得風流)
《李澤厚話語》系李澤厚先生授權(quán)鄧德隆、楊斌編選之作。從李澤厚先生各類著作中精選了400余則話語,以哲學思考為主線,串起李先生在文化人類學、美學、教育、社會科學、歷史學、現(xiàn)實考察等領(lǐng)域的思想呢喃,既有哲學的視野和文化的倒影,又有文學的神韻。本書在充分體現(xiàn)李先生思想觀點的前提下,所選語段通俗易懂,字字珠璣,大有深意。
李澤厚是一位哲學家,其哲學熔儒學、康德、馬克思于一爐,承續(xù)中國傳統(tǒng),別具世界眼光,深刻關(guān)懷現(xiàn)代化背景下的人生、人性、人之命運;李澤厚是一位美學家,其美學曾風靡大學校園,令“少年高曠豪舉之士多樂慕之,后學如狂”;李澤厚是一位思想家,其思想密切跟蹤改革進程,對當代中國社會面臨的幾乎所有重大問題都有獨到見解! 独顫珊裨捳Z》是從李澤厚皇皇數(shù)百萬言著作中選輯400余則哲思妙語,實乃其思想精華讀本。雋永蘊藉,字字珠璣;一卷在手,盡得風流!
李澤厚 1930年生,湖南長沙人,1954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哲學系,F(xiàn)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巴黎國際哲學院院士,德國蒂賓根大學、美國密歇根大學、美國威斯康星大學等多所大學客座教授。主要從事中國思想史和哲學、美學研究,代表著作有《李澤厚集》(10卷)。
哲學家對世界、人生認識的深度,使李澤厚的學術(shù)研究突破學科界限,使他對哲學、美學、社會、歷史、教育、人生都具有深刻而獨到的見解。同時,李澤厚又是生命大于學問的大學者,其生命因?qū)W問的滋養(yǎng)而更加飽滿豐富,氣象萬千。
卷一 人生
人活著,就有夢 時間在于情感 走我自己的路 慢慢走,欣賞啊 愛情可以多元 以美育代宗教 卷二 社會 走出一條既“現(xiàn)代”又“中國”的前進道路 警惕民粹主義 儒學,民族文化之根 歷史終結(jié)日,教育開始時 卷三 歷史 歷史在悲劇中前行 我們從哪兒來 卷一 人生 人活著,就有夢 時間在于情感 走我自己的路 慢慢走,欣賞啊 愛情可以多元 以美育代宗教 卷二 社會 走出一條既“現(xiàn)代”又“中國”的前進道路 警惕民粹主義 儒學,民族文化之根 歷史終結(jié)日,教育開始時 卷三 歷史 歷史在悲劇中前行 我們從哪兒來 為未來把脈 啟蒙與救亡的雙重變奏 卷四 治學 “以大觀小”和“以小見大” 知識面越寬越好 學術(shù)研究要講究多謀善斷 寫文章的人要學點平面幾何 我只為我的時代而寫 卷五 藝文 永恒的“人生之詩” 語言和漢字 美的腳步(上) 美的腳步(下) 現(xiàn)代之魅 卷六 美學 有意味的形式 以美啟真 生命之美 自然的人化 卷七 哲學 哲學是干什么的? 哲學如何走出語言 哲學是生存的智慧 我的哲學觀 編后記 附 李澤厚著作目錄
序一:中國的山水畫有如西方的十字架
讀過楊斌先生《李澤厚學術(shù)年譜》的人,都會為其執(zhí)著于傳播李澤厚先生思想的精神而感動。這很不容易,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隨后,楊先生又在李老師的著作中摘編出一本集子——《李澤厚論教育.人生.美——獻給中小學教師》,此書首印后馬上加印,受此鼓勵,楊先生再接再厲,于是有了這本新集子《李澤厚話語》。 交待這個背景,是要說明本書編者署我之名已是不妥,放在前面更是不實。楊先生執(zhí)意要出,李老師堅決不干,我居中調(diào)停之后,李老師才答應,條件是要署我名,而且必須放在前面。因此我要對讀者負全責,與李老師全無干系。為了能達成楊先生意愿,我只得答應下來。但摘編過程中的大量而具體工作,我干得很少,楊先生才是主要的編者。 讀李老師的書十多年來,常有一種奇妙的體驗,李老師著作中散落許多“一句頂一萬句”(劉再復先生語)的話語,讓我讀后掩卷深思,浮想聯(lián)翩。僅舉一例,“中國的山水畫有如西方的十字架”(《中國哲學如何登場?》)。我讀到這句話就非常震撼。 先引我與安樂哲先生通信中的一段: 安先生,您一直以來立志要向西方傳播中國哲學,我認為您的使命對世界(不只對中國)很重要!瓕W界談儒家哲學或思想,學者們往往將之等同于古代。實則儒學一直處于消化吸納外來思想后不斷前行的動態(tài)之中。漢儒消化吸納道法、陰陽家,宋明理學消化吸納了佛家,李澤厚先生吸納了康德、馬克思、后現(xiàn)代、杜威等外來思想后,開出了第四期儒學,從而使儒學在全球化、大生產(chǎn)的時代,再獲新的生命力——為人類的普遍性注入中國文化的獨特性。在我看來,李澤厚先生對人類的貢獻應是繼康德之后的又一世界高峰?上W界像您這般有使命又識貨的人太少,現(xiàn)在急需將李先生的著作譯介出來。我相信“德不孤,必有鄰”。 信中提到李老師消化吸納康德、馬克思、后現(xiàn)代、杜威,其實遠未說全,比如基督教。這句“中國的山水畫有如西方的十字架”就是消化吸納了基督教兩個世界的深邃傳統(tǒng),將之注入中國以追求平寧淡遠為最高境界的文化之中,把中國文化原有的“生存不易”(未知生焉知死)及對天地宇宙的敬畏感通過轉(zhuǎn)化性創(chuàng)造,大大強化提升了中國文化的悲劇性、深刻度、形上品格。改變、豐富、擴展了中國人的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使得中國文化在與基督教文化相遇時(這是儒學遇到的第四次挑戰(zhàn),也是最大的一次挑戰(zhàn)),不但能將之包容進來,更在消化吸納后,創(chuàng)造出另一種超越。并不需要神的拐杖,中國文化同樣可以達至宗教高度,實現(xiàn)心境超越。又使中國文化不止于樂陶陶大團圓,而有更高更險的攀登,李老師說:“使中國人的體驗不止于人間,而求更高的超越;使人在無限宇宙和廣漠自然面前的卑屈,可以相當于基督徒的面向上帝!边@不但讓中國文化在遭遇基督教挑戰(zhàn)后重獲新生,更是為人類創(chuàng)造了一個詩意的棲居地,陀思妥耶夫斯基早就警告:如果上帝死了,人便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當腦科學發(fā)達到能解釋,甚至復制宗教經(jīng)驗,從而打破“感性的神秘”之后,人類是否會如尼采一般發(fā)瘋,或像后現(xiàn)代一般陷入虛無?或許第四期儒學設(shè)定的“理性的神秘”(物自體)將有望替代“感性的神秘”,成為人類新的心靈家園!盀槿祟惖钠毡樾,注入中國文化的獨特性”即此謂也。 讀了這句話,你再稍微留意一下生活的環(huán)境,的確處處被山水畫所包圍,無論居家、辦公、酒店、公共場所、私人會所,莫不如此。山水畫就如西方的十字架一般無處不在。其“功能”即是把你帶回到大自然當中,脫離俗塵,回歸天地,與天合一,實現(xiàn)超越。盡管大多數(shù)人處于無意識甚至只是附庸風雅的裝飾而已,但為什么出奇一致地要用山水畫而不是其他什么來裝飾,來附庸,可見這恰恰是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的一種外化,雖然是集體無意識的外化。在這里有對宇宙自然的敬畏,所以人在山水畫中非常細。ㄓ写司次,“詩意棲居”的情本體才更豐富,更完美)。但不需要入黑暗,受苦難才能得救,而是當下即得,瞬間永恒的奇妙感受。甚至連這奇妙感受也不是必需,只要你在山水畫中體悟天地之永恒,人生之短暫,宇宙之無垠,世事之有限,再大事功,再多苦難無非轉(zhuǎn)瞬間的過眼云煙!叭松鸁o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在這里并沒有漠視生存的艱辛、生活的艱難,相反正因為生存不易,人世苦辛,才用山水畫時時處處予以消解與慰安!氨筷刂紫,感人生之長勤!彼卧詠,山水畫在中國文化中一直就有這個生活支持與“人生解脫”的功用,但從沒有誰這么明確、深刻地將無意識上升到自覺意識,更沒人為之注入兩個世界的基督教傳統(tǒng),從而升華其悲劇性格與形上品格……。近代以來,由于軍事上的不斷落敗,經(jīng)濟上的巨大落差,使中國文化遭遇“二千年來未有之變局”。中國幾代知識人在西方文化的沖擊下,對中國文化陷入深深的自卑和絕望。其中基督教挑戰(zhàn)最大。從第一代知識人的康有為立孔教,到第六代的“國父論”鬧劇,都是試圖模仿西方兩個世界的傳統(tǒng),來“拯救”中國文化的“競爭力”,殊不知這恰恰丟棄了中國傳統(tǒng)的神髓。其基本假設(shè)與集體無意識仍是“己不如人”的文化自卑。不少知識分子之所以接受,傳播基督教或其他宗教,我以為與這種文化上的自卑感密切相關(guān)。因此,如何消化吸納基督教,就構(gòu)成了中國文化能否走進世界、煥發(fā)新生、重獲自信的時代課題。 “看試手,補天裂”,李老師自覺承擔起了這一歷史使命。以“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的氣概與膽識,出色地開創(chuàng)了這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艱巨工作。以中國傳統(tǒng)“天地之大德曰生”的“人類總體”解釋、填補、替代柏拉圖的“理式世界”,康德的“先驗理性”,黑格爾的“絕對精神”,當然還有基督教的“上帝天國”。以“物自體”為情本體的最高實現(xiàn),來替代上帝的圣愛。通讀李老師作品,這一“野心”(消化吸納基督教)昭然若揭。再舉幾例。 “宇宙本身就是上帝,就是那神圣性自身,它似乎端居在人間歲月和現(xiàn)實悲歡之上,卻又在其中。人是有限的,人有各種過失和罪惡,從而人在情感上總追求歸依或超脫。這一歸依、超脫就可以是那不可知的宇宙存在的物自體,這就是天,是主,是神。這個神既可以是存在性的對象,也可以是境界性的自由,既可以是宗教信仰,也可以是美學享(感)受,也可以是兩者的混雜或中和!保ā秾嵱美硇耘c樂感文化》) “人生艱難,又無外力(上帝)依靠,純賴自身努力,以參造化,合天人,由靠自身來樹立起樂觀主義,來艱難奮斗,延續(xù)生存,F(xiàn)代學人常批評中國傳統(tǒng)不及西方悲觀主義之深刻,殊不知西方傳統(tǒng)有全知全能之上帝作背景,人雖渺小,但有依靠。中國既無此背景,只好奮力向前,自我肯定,似乎極度夸張至‘與天地參’,實則因其一無依傍,悲苦艱辛,更大有過于有依靠者。中國思想應從此處著眼入手,才知‘樂感文化’之強顏歡笑,百倍悲情之深刻所在!保ā墩撜Z今讀》) 人生艱難,空而責有,純賴自身努力,而生存,而生活,而立命,在使用—制造工具的合“度”的實踐中獲得美感,發(fā)現(xiàn)美的本質(zhì),掌握形式力量,實現(xiàn)自然的人化,這構(gòu)成了人類生存的起點。同時這美感又可以替代宗教,甚至超越宗教,不僅精神超越,還有肉身的至樂,理性融化在感性之中,通過“以美啟真”實現(xiàn)人的自由直觀,“以美儲善”實現(xiàn)人的自由意志,“以美立命”實現(xiàn)人的自由享受。從而人就不是機器也不是動物,真正實現(xiàn)康德提出的“人是目的”。(康德本身的“人是目的”有將人從神的統(tǒng)治中解放出來的巨大貢獻,但仍止于啟蒙與理性)成為人的最高實現(xiàn)與最終自由(人的自然化),可見美學既是人的起點,又是人的終點,這樣美學就超越了倫理學而成了第一哲學。自康德以來倫理學替代認識論成為第一哲學,在倫理學的律令之下,人仍是知識權(quán)力話語下的“機器人”。仍是語言說人。人仍被置于必然王國之中,啟蒙于現(xiàn)代之內(nèi)。只有將美學設(shè)定為第一哲學,人才從語言、機器中解放出來,投身自由王國,從心所欲不逾矩,超越啟蒙于現(xiàn)代。李老師說“美學是第一哲學,其終點是取代宗教,是以形式感對那不可知的‘物自體’的歸依和敬畏”。將美學推至第一哲學,以情本體為人的最高實現(xiàn),將中國傳統(tǒng)的“立于禮”(倫理學)推向“成于樂”(美學)實現(xiàn)轉(zhuǎn)化性創(chuàng)造,這不但是李老師對中國思想的巨大貢獻(應對了基督教的挑戰(zhàn)),更是對世界哲學的巨大貢獻,在世界哲學史上,必將產(chǎn)生劃時代的影響,這就是我在致安樂哲先生信中所“預言”的“李澤厚先生對人類的貢獻應是繼康德之后的又一世界高峰”之意也。浮想至此,不覺文長,雖遠未盡意,也只好開頭就結(jié)尾,這句話蘊含的思想至少可以寫一篇很有分量的博士論文。 類似的句子在李老師著作中俯拾即是: 對許多宗教來說,仰望上蒼是超脫人世;對中國傳統(tǒng)來說,仰望上蒼,是緬懷人世。 生煩死畏,追求超越,此乃宗教;生煩死畏,不如無生,此乃佛家;生煩死畏,卻順事安人,深情感慨,此乃儒學…… 昨日花開今日殘,是在時間中的歷史敘述,今日殘花昨日開,是時間性的歷史感傷,感傷的是對在時間中的歷史審視,這就是對有限人生的審美超越……“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孔老夫子這巨大的感傷就是對有限人生的審美超越,是時間性的巨大情本體,這本體給人以更大的生存力量。 佛知空而執(zhí)空,道知空而戲空,儒知空卻執(zhí)有,一無所靠而奮力自強。深知人生的荒涼、虛幻、謬誤卻珍惜此生,投入世界,讓情感本體使虛無消失,所以雖心空萬物卻執(zhí)著頑強,灑脫空靈卻進退有度。修身齊家,正心誠意,努力取得超越時間的心靈境界——這是否就是“孔顏樂處”? 字字珠璣,大有深意,也可大作文章,大加發(fā)揮,怎么不值得將之摘出,用以啟悟有心之人呢?勉為序。 鄧德隆 2014年3月5日凌晨于宣城敬亭山度假村 序二:誰是李澤厚? 這本“話語”是在李澤厚先生不贊成、不看也不過問中編成的。為什么一定要堅持編這本書,其實說來話長。 十多年前,在易中天的隨筆集《書生意氣》里,第一次讀到了下面的故事: 李澤厚已經(jīng)不時髦了。2000年冬天,——也許正所謂“世紀末”吧,李澤厚應邀南下作客一家開在大學附近的民營書店。書店老板是個做事低調(diào)的人,對此并未大事張揚,只不過在店門口貼了一張不起眼的小告示,卻也引得一群青年學子注目。他們興高采烈地指指點點奔走相告:太好了!李澤楷要來了! 接下來,是易中天一番意氣風發(fā)淋漓酣暢的議論,分“緣起”“機遇”“魅力”“意義”“歷程”“末路”,對李澤厚做了一次所謂全面“盤點”。那時,易中天還沒有上過“百家講壇”,其人其書遠沒有后來那樣紅火,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下了這本《書生意氣》,吸引我的不是別的,正是這一番洋洋灑灑近二萬言的“盤點”。多年來,我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不放過任何涉及李澤厚的閱讀習慣。仔細讀下來,平心而論,易中天對李氏哲學、美學、思想史等諸多學術(shù)成就以及世道人心的剖析評述,分寸拿捏大體還算準確到位,其娓娓道來如數(shù)家珍,的確也顯示出其不俗學養(yǎng)和非凡才情。盡管易中天也說,聽到上面這個真實的“笑話”時有些笑不起來,甚至,在那一瞬間,還感到了世事的蒼涼,似乎表現(xiàn)出對李先生的無限同情和深刻理解;但是,掩卷之余,總有一個印象揮之不去,那就是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近乎黑色幽默。 這個故事,后來流傳甚廣曾被多處引用,我就不止一次兩次地看到過。后來,在寫作《李澤厚學術(shù)年譜》過程中,我和李先生有過多次交談。我曾就此問過李先生,他說:“這是我一位香港朋友編撰的,并無其事,但很真實,因為我已過時了!钡f也奇怪,就這么一位“過時人物”的名字和書,卻日甚一日地重又紅火了起來:出版于1998年前后的《世紀新夢》《論語今讀》《己卯五說》一印再;新作也是一本接著一本,《歷史本體論》《人類學歷史本體論》《李澤厚集》(10卷本)《哲學綱要》《倫理學綱要》《該中國哲學登場了?》《中國哲學如何登場?》《回應桑德爾及其他》;尤其是,李澤厚體大思精的“人類學歷史本體論”哲學思想,內(nèi)涵日漸豐富,思路愈益清晰,在國內(nèi)外學術(shù)界的影響也與日俱增。 2009年,由著名哲學家Constantin V. Boundas主編的《哥倫比亞二十世紀哲學指南》由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這是一部面向哲學研究者和研究生的權(quán)威性著作,其中中國哲學章節(jié)共收入九位哲學家,作者安樂哲將其分為兩類,第一類包括梁漱溟、牟宗三、馮友蘭等七位新儒家,第二類“馬克思主義的改革者”僅收毛澤東和李澤厚兩位,而且先以整整兩頁文字評述李澤厚,在全文所介紹的九位中國哲學家中所用篇幅最長。(參見《二十世紀哲學指南中的李澤厚》,《中華讀書報》2013年12月11日)同樣值得一說的是《諾頓理論和批評選集》,這是一本甄選、介紹、評注從古典時期至現(xiàn)當代世界各國批評理論、文學理論的權(quán)威性著作,所入選的篇章皆出自公認的、有定評的、最有影響力的杰出哲學家、理論家和批評家。2010年此書出第二版,共收入一百四十八位作者的一百八十五篇作品,始于古希臘的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號稱“最全面深廣”、“最豐富多彩”的選本,將成為理論和批評的“黃金標準”。編者在“前言”的開頭自豪地宣稱,第二版的最重要新特色之一是選入四位非西方學者的著作,其中就包括中國的李澤厚。(參見《走向世界的李澤厚》,《讀書》2010年第11期) 誠然,那個誤把李澤厚當作李澤楷的故事也不完全是空穴來風。1990年代整整十年,李澤厚在國內(nèi)主流媒體的確是被全面“冷藏”,哲人的聲音似乎是完全消失了!在這個十年里成長起來的大學生只知李澤楷而不知李澤厚也就不足為奇。即使是進入新世紀,李澤厚的學術(shù)研究已然躍進了一個全新境界,但是再也沒有重現(xiàn)1980年代“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繁華景象。那時候,幾乎每個文科大學生宿舍都能找到李澤厚的《美的歷程》,甚至有人說那一撥人就是“讀朦朧詩和李澤厚長大的一代”。于是難免有人有世事滄桑白云蒼狗之嘆。 其實,真正的智者總是走在時間的前面;真正有力量的思想總是引領(lǐng)時代,尤其是在波譎云詭價值混亂的社會大變革時期。1980年代的李澤厚,曾在哲學、美學、思想史三個領(lǐng)域刮起思想旋風,鰲頭先占,風騷獨領(lǐng);1990年代,浪跡天涯的李澤厚,看似遠離國內(nèi)學術(shù)中心,在科羅拉多高原上悠閑散步,其實,那與其說是“退隱”,不如說是“迂回”,他那犀利而溫情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中華故園,沒有離開正在深刻轉(zhuǎn)型、急劇變革的中國社會!妒兰o新夢》中的一篇篇長文短論,無不聚焦一點:在中國向著現(xiàn)代化目標高歌猛進的偉大歷史進程中,人,如何自處?如何生存?如何不再是冷冰冰的數(shù)字,而尋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用李澤厚的話說,就是“倫理主義與歷史主義的二律背反將來是否可能在這里獲得某種和解”?在關(guān)注現(xiàn)代化語境下人的個體命運的同時,李澤厚思想觸角還一如既往地伸向家國天下:如何圓一場中華民族的世紀新夢?呼嘯奔馳著的現(xiàn)代化列車如何與傳統(tǒng)的民族文化根基和諧共振?為此,李澤厚開始了他的思想和文化尋根,《論語今讀》的嶄新詮釋正是他的尋根心得,努力從古老的民族智慧土壤中生長出現(xiàn)代文明之芽,李澤厚謂之曰“轉(zhuǎn)化性創(chuàng)造”。進入新世紀,李澤厚進入了又一個學術(shù)創(chuàng)造高峰。如前所述,他已赫然成為20世紀中國學術(shù)走進世界的標志性人物。在李澤厚的思想詞典里,單單由李澤厚創(chuàng)造并且為學術(shù)界認可、充滿理性光輝和邏輯魅力的學術(shù)概念就有近20個之多,諸如已經(jīng)廣為人知的“積淀”、“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人的自然化”、“西體中用”、“實用理性”、“樂感文化”、“儒道互補”、“儒法互用”、“歷史主義與倫理主義的二律背反”、“情本體”、“社會發(fā)展四順序”,等等。哲學的使命是喚醒,思想的價值在啟迪,這也許就是哲人的魅力! 不同于1980年代李澤厚風靡大學校園,此時的李澤厚卻是在民間流行,而且,讀者年齡和職業(yè)的覆蓋面很廣。既有1980年代的大學畢業(yè)生,帶著深深的懷舊情緒從李澤厚那里重溫往昔激情,也有1990年代以及之后的迷茫學子,面對亂花迷眼的社會現(xiàn)實,從李澤厚那里尋找生活、工作以及社會人生的答案;既有干部、教師,也有軍人、學生,甚至包括商界人士(譬如本書的另一位編者鄧先生),而且往往在相互信任的人之間口口相傳,有老師影響學生,有同學勸勉同學。大家就這樣不聲不響悄悄地讀著,層次不同但一樣深愛,角度有異而各取所需,都能從中汲取到思想營養(yǎng)和人生智慧,乃至透視紛繁世相尋找生活慰藉的能力。 我自己還曾不止一次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兩個朝夕相處的同事,雙方無話不談,還曾一起出過差,有過不止一次的促膝交談,但是,三五個甚或六七個寒暑下來,竟然都不知對方也是李澤厚的“鐵桿粉絲”。直到有一天,這一層窗戶紙被偶然地捅破,才恍然如人生初見,于茫茫人海中覓得知己,從此,在各自心靈深處,油然獲得一種情感、志趣甚或人格的高度認同。如同列寧在《歐仁.鮑狄!芬晃闹械慕(jīng)典言說:“一個有覺悟的工人,不管他來到哪個國家,不管命運把他拋到哪里,不管他怎樣感到自己是異邦人,言語不通,舉目無親,遠離祖國,——他都可以憑《國際歌》的熟悉的曲調(diào),給自己找到同志和朋友!庇谑,熱愛李澤厚,在這里成了一種精神密碼,一座心靈互通之橋。 三年前,我曾編選過一本《李澤厚論教育.人生.美——獻給中小學教師》,在該書“后記”中,我比較詳細地回顧了自己多年沉浸于李澤厚中所獲得的教益和惠澤。一位曾經(jīng)在同一教研組共事的朋友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他也是讀著李澤厚成長起來的,也是從李澤厚那里獲得極大的幫助,我的體會也正是他的感受。而在這之前,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說起過彼此的這一閱讀經(jīng)歷,更談不上交流閱讀體會了;盡管我們曾經(jīng)是一個教研組的同事,盡管我們分開后還一直保持比較密切的聯(lián)系。也許,如果不是讀了我的這篇“后記”,我們就這么一直非常熟悉地“陌生著”。我不知道,在我們身邊,還有多少這樣熟悉的“陌生人”。一位朋友告訴我,他在商務(wù)印書館買書,店員看他專在挑李澤厚的書,于是主動和他攀談起來,一開口就滔滔不絕,對李澤厚的熟悉程度令我的這位朋友大吃一驚。 由此,我想到了一句古老的格言:學在民間。它可能包含兩層意思:其一,真正的學問,特別是原創(chuàng)性的思想與學術(shù),都是在民間萌生,也只能出自民間,而不大可能來自喧囂勢利的廟堂。其二,只有在民間流行的思想才是真正有力量的思想,老百姓不認同的思想不可能有恒久生命力?v然權(quán)勢力撐,或者還有豪華包裝可以贏得一時風光,但終將在時間的淘洗中敗下陣來,“總被雨打風吹去”;真正的風流,卻是“吹盡狂沙始到金”。真正的思想者是不會寂寞的,因為它深深植根于民間這片希望的田野,也在溫暖的民間找到自己的知音。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從度關(guān)西去、自我放逐的老聃,到周游列國、棲棲遑遑的孔子,從終生隱居、足不出哥尼斯堡小城門戶的康德,到遠離故土、平生常與饑餓相伴的馬克思……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江湖之遠是思想的溫床,民間立場是哲人的生命。 李澤厚之所以在民間流行,當然首先因為其哲學的深刻與高度,因為其思想的深邃與成熟,同時,也因為其獨特的文風,因為其清新活潑珠圓玉潤一般的文字。尤其是對于從“文革”走出來的那些飽受思想貧乏和假大空言語之苦的一代人。作者那睿智思想、優(yōu)美文筆和平實態(tài)度的完美統(tǒng)一,曾為許多人所贊嘆和玩味不已。作為當代著名學者,李澤厚的文字表達了對理論和現(xiàn)實中許多問題的思考,這種思考迸發(fā)出的思想火花往往十分耀眼;而這種深邃思想的表達,卻又沒有半點裝腔作勢、故弄玄虛,功力深厚而舉重若輕,絢爛之極而歸于平淡。著名文論家劉再復對李澤厚的文風也曾給予極高評價。劉再復認為李澤厚的文章是“學問”、“思想”、“文采”三者統(tǒng)一的范例:“人文科學似乎無需文采,但是他的《美的歷程》《華夏美學》的歷史論述,卻那么富有詩意,客觀歷史與主觀感受乃至人生慨嘆那么相融相契,這不能不說是一種人文異象!逼鋵,豈止是這兩本談美學的書,李澤厚所有著作都具備了學問、思想和文采的統(tǒng)一,即便只是一兩百字的小序,也總是寫得情理交融,飽滿豐潤,哲理與詩情交融,樸實與蘊藉同在,讀來有清風撲面沁人心脾之感。我自己的體會是,讀著那一篇篇或長或短、揮灑自如的文字,猶如和一位長于思辨的智者聊天,如坐春風,不經(jīng)意間,時時感受到思想(動詞!)的愉快和幸福。有人說,語言特別能體現(xiàn)一個人的質(zhì)量、品格與氣象。你一張口就暴露了你是誰,想瞞都瞞不住。誠哉斯言!這大概就是中國傳統(tǒng)文論中的經(jīng)典之談:文如其人!對于誠實的寫作者而言,文章即人。李澤厚的文章堪稱是思想和文字完美統(tǒng)一的典范。一曰思想,一曰文字:這其實也正構(gòu)成了本書選編的標準和原則。懸鵠若此,其實若何?知我罪我,唯唯否否。 1986年,李澤厚在《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論.后記》中曾說過一段意味深長的話,他認為,在中國近百年六代知識者的思想旅程中,康有為、魯迅、毛澤東是最重要的三位;但是,他們還不是世界性的大思想家。他們作品內(nèi)容的深度和廣度還不夠用這種世界性的尺度來衡量,還不能產(chǎn)生真正世界性的巨大影響。因為當時的中國還沒有走進世界!耙虼,當中國作為偉大民族真正走進了世界,當世界各處都感受到它的存在影響的時候,正如英國產(chǎn)生莎士比亞、休謨、拜倫,法國產(chǎn)生了笛卡爾、帕斯噶、巴爾扎克,德國產(chǎn)生了康德、歌德、馬克思、海德格爾,俄國產(chǎn)生了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中國也將有它的世界性的思想巨人和文學巨人出現(xiàn)。這大概要到下個世紀了!睆椫敢粨]間,三十年過去了!可能令李澤厚本人也沒有想到的是:隨著改革開放給中國帶來的歷史性變化,隨著中國作為偉大民族走進世界的巨人般的腳步,這位聲言只愿“為明天的歡欣而努力鋪路”同時又執(zhí)著地“走我自己的路”的孤獨思想者,卻以哲學、美學領(lǐng)域思想巨人的形象昂然走進了世界!當然,同樣重要(也許更為重要)的是,也同時在自己民族的民間深深扎下了根,播下了思想的種子。如果說,是改革開放的偉大時代催生了李澤厚這一思想巨人,那么,李澤厚思想也必將對中國現(xiàn)代化的偉大歷史進程產(chǎn)生更為深遠和巨大的影響。歷史已經(jīng)證明并且還將繼續(xù)證明這一點。 李澤厚是誰?時間已經(jīng)作出說明,并且還將繼續(xù)作出更為精辟的說明。 楊 斌 2014年2月于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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