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的出生，都是一次偶然的被選。天地之大德日生。生命何所 由來，又向何處行去，古往今來，多少仁人睿士、先賢大德都在摸索探尋 如斯終極問題的答案。我雖不能比肩往圣先哲，但是這些永恒的謎一樣的 問題總會時不時地引發(fā)起我的思考，又往往尋不得明晰的答案。也許在生 命未形成之前，人們都是宇宙洪荒中游弋飄渺的微塵，偶然被上蒼的雙手 點中，孕育化生，才得以睜開雙眼看到這絢爛人世。上蒼的這一雙手，就 叫做命運。那是生命的真理，需要不斷地去探究。從呱呱落地，一聲清亮而倔強的啼叫仿佛是對整個世界的宣言，可是 那時的我們分明無知無識，只是不得已地接受著降臨人間這個一生中最初 的偶然。而后我們逐漸成長，從手腳并用到站立行走、從牙牙學語到口齒 伶俐、從癡頑度日到擁有了對生活的自以為是的觀點、從樂于瞳憬未來到 沉溺于對過去的緬懷與依戀……這時再回想初來乍到這個世界的那個時刻，又恍惚覺得這來臨并不見得那么孤寂與清冷，有太多太多偶然與必然交 織的生命脈絡，其實與自己原本就息息相關。我們習慣把子子孫孫的延續(xù)用“血脈相承”或者“香火續(xù)延”這樣的 詞語來描述，若稍加品味，這其中頗有些深沉的意味在焉。每個人、每個 生命、每個個體的降生都不再是被孤零零地拋置在一個陌生的世界里，而 是從最開始，他便與一個家庭、一個家族乃至于整個民族、整個國家甚至 全世界、全人類都發(fā)生關聯(lián)，一次具有偶然意味的降生所賦予他的不僅僅 是獲得了一個會在將來的日子里不斷成長的血肉之軀，他還將成為許多在 生命長河當中綿延不絕、幾乎難以用語言加以概括的事物的載體，他將在 自己的人生歷程中熟識先輩曾經(jīng)之熟識，領略前人未及之領略，完成父祖 期待之完成。他的所作所為因此并非簡單地屬于自己，他的所經(jīng)所歷，似 乎在人生之初已經(jīng)被自己所稟受的一切決定，并將被自己的后來人繼而傳 承。在這樣的替換與賡續(xù)中，生命彰顯其巨大的莊嚴與厚重，體現(xiàn)獨特的 價值和品性。同樣，我的出生雖并無所謂神異，但于我自身而言，仍有些或可一說 的奧妙意趣。在講述我的人生故事之前，我想，應該先向河北的英雄人物 們深深鞠上一躬。因為我的祖父，他就在河北這片土地上為革命犧牲了生 命。而河北，也曾是很多英烈們?yōu)橹畳侇^顱灑熱血的紅色熱土：李大釗、趙云霄、宋洛曙、董振堂、馬本齋、狼牙山五壯士……如果說，視死如歸 是革命軍人應有的精神，那么，寧死不屈就是燕趙英雄的光榮傳統(tǒng)。雖然我從未親見過我的祖父，但我想，如果我的性格中有著勇敢無畏，有著專誠不懈，有著不怕死、不愛錢這些值得稱道的品質(zhì)的話，那么，一定是源自他的血液。小時候，我最愛聽父親講述祖父的故事。父親口中的祖父，是一位秉 性憨厚、正直善良、樂于助人，很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愛戴的長者。生長在黑暗的 舊中國的祖父，為爭取中國的光明前途，為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的偉大理想而英 勇戰(zhàn)斗，為中國的革命事業(yè)貢獻了自己的生命。祖父少年時，正是辛亥革命如火如荼，在中國大地上燃起了反對清朝 封建統(tǒng)治的民族革命烈火的時候。雖然身在封建余孽根深蒂固的河北，祖 父卻在南方各地反對清王朝封建專制的民主革命運動風起云涌的潮流中受 到了思想的洗禮，一心要求進步，舍小家別妻兒參加了第一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 爭。加入黨組織后，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與國民黨反動派的正面斗爭當 中。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時任河北唐山地區(qū)工農(nóng)紅軍副大隊長的他，日夜 奔波忙碌，到處發(fā)動群眾，組建隊伍。每次打仗，都是身先士卒，沖鋒陷 陣，當時的戰(zhàn)友們還送了祖父一個外號——“孤膽英雄”。1928年，我的父親出生了。也許是因為一出生就被濃濃硝煙包圍的關 系，父親對祖父的記憶也大多來自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火和拼殺。每次父親說起祖 父的英雄事跡，總是會揚起他與祖父同樣的劍眉，仿佛親見父親橫刀立馬、笑傲風云的英姿那般驕傲。1937年，日本侵略者的鐵騎踏破了中國的國門，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了。與 國民黨反動派的斗爭尚未止歇，祖父又投入到了救國保家的民族戰(zhàn)爭當中。風蕭蕭，壯士上馬奔赴疆場，鏗鏘殺敵，拋頭顱灑熱血。晉察冀根據(jù)地 成立之后，河北成了當時抗日戰(zhàn)爭的實際指揮中心，也成了日本侵略者們 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一塊心病，祖父與日本侵略者就在這里多次正面交火，激烈鏖戰(zhàn)。在一次偵察敵情的行動中，他與戰(zhàn)友潛入敵區(qū)，在敵軍環(huán)伺 的險境當中收集了大量珍貴的情報。為了能夠為關鍵情報的傳遞爭取時間，祖父不惜在敵區(qū)故意暴露自己，吸引敵軍的火力，使得戰(zhàn)友在掩護下順 利地將情報傳遞了出去，祖父卻在激戰(zhàn)中身中數(shù)彈，壯烈犧牲，后來被授 予了“革命烈士”的稱號。那一年，父親才剛剛滿十歲。后來我選擇經(jīng)商，一次與父親促膝長談，父親特別提及了往事。我說 過，也許是因為出生在炮聲隆隆的戰(zhàn)爭年代的關系，沐浴在戰(zhàn)火硝煙當中 成長的父親從小就是一副硬骨頭。那年祖父犧牲后，祖母迫于生存壓力而 考慮帶著父親姐弟三人改嫁，然而父親卻不愿和他的兩個姐姐一樣，做個 寄人籬下的“拖油瓶”，硬是掙脫了祖母的手，留在了唐家莊大伯家。常 年的外侮內(nèi)亂致使國弱民窮，民不聊生。大伯家也是貧雇農(nóng)，與當時中國 所有的勞苦大眾一樣掙扎在生死線上。尤其是在日偽的瘋狂掠奪和蹂躪之 下，勞碌終年，靠天吃飯，卻連維持生計都難，年復一年，總也翻不過身 來。父親雖然被大伯視如己出，但是仍然被艱難困苦的生活折騰得焦頭爛 額。從抗戰(zhàn)開始到解放的整整12年里，唐家莊這一帶地區(qū)處于敵我拉鋸的 狀態(tài)，日本鬼子、漢奸隊、國民黨、唐山當?shù)氐念B固軍，還有共產(chǎn)黨領導 的八路軍和游擊隊，這敵、偽、頑、我四股勢力在這一帶斗爭得非常激烈，老百姓受苦難也最深，經(jīng)常是一個“軍頭”的部隊過來，人們就驚慌地 扶老攜幼跑到青紗帳里和外村去躲藏。在父親的童年記憶里，還深深刻著 日本鬼子燒村子、全村大“跑反”的痛苦往事。所謂“跑反”，就是鬼子 來了，得到消息之后，老百姓不等鬼子進村就跑了；鬼子走了，老百姓又 都回到村子里。那時，父親雖然只是一個孩子，卻已經(jīng)有多次跟隨大人們 “跑反”的經(jīng)歷了。這樣的磨礪，讓父親有了鋼鐵般的意志和超凡的心理 素質(zhì)。1938年夏天的某一日，日軍據(jù)點里的幾個鬼子兵竄到村子里一戶姓唐 的大戶人家鬧事。全家人原本藏在一個柏樹林子里，卻不幸被鬼子發(fā)現(xiàn)了。鬼子們個個張牙舞爪、嗷嗷亂叫，端著槍瘋狂沖逼了上來，情況非常危 險。唐氏兄弟幾人義憤填膺，奮起與鬼子打斗，結(jié)果有兩個鬼子被打死，一個被別村人追殺，只有一個鬼子兵逃回據(jù)點。于是，據(jù)點里的日偽軍荷 槍實彈、傾巢出動，附近幾個村莊的人們便風風火火地大聲嚷著：“快跑 啊，鬼子來了！”一時間，男女老幼就像炸開了鍋似的，慌慌張張地全村 大逃亡。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