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文叢:海峽文化論集》是福建師范大學博導劉登翰老師所作的閩臺文化研究成果的匯總,包括了與海峽文化相關的多篇文章、對南少林之謎的推想以及對與“臺獨”相關的文化理論的評析。內含《跨越海峽的文化足跡》、《閩臺文化的地域特征》、《臺灣族群問題的歷史背景》、《追尋中國海外移民的民間記憶——關于“過番歌”的研究》等文章。
從20世紀50年代認識登翰,就覺得他氣質上和我不同。他的詩和他的人一樣溫文爾雅,不像我受了當年蘇聯紅極一時的詩人馬雅可夫斯基的影響,以率性吶喊自得。他還在大學一二年級時,就置身于北大才子集中的《紅樓》,和康式昭、謝冕、林昭、張炯、江楓以及《紅樓》的主要作者群張元勳、沈澤宜、任彥芳、溫小鈺、汪淅成等一起,那可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寶塔尖。不過1958年寒假期間,謝冕把我、孫玉石、殷晉培、洪子誠和登翰拉到一起寫《新詩發(fā)展概況》,在《詩刊》上連載。雖然沒有載完形勢就發(fā)生了變化,以至于不了了之,但是在討論他的稿件時,我就感到他頗有文采,“筆鋒常帶感情”。以他的才情,畢業(yè)后留在北大是不成問題的,但是,他似乎并不在意令人羨慕的學者的前程。他選擇回到故鄉(xiāng)福建的目的是更好地照顧家庭并更多地接近生活,把生命奉獻給文學創(chuàng)作。回到故鄉(xiāng)以后,意想不到的挫折、貶人山區(qū)的坎坷并沒有把他壓倒。很快,他的組詩《藍色而透明的土地》《耕山抒情》引得福建文壇刮目相看,他對自己才能的自信最終被實踐所證明。讀到郭風對他贊揚的文字時,我正在華僑大學那個“左”得荒謬的地方挨整,平均每兩個星期被領導“刮胡子”(挨批)一次。我不僅喪失了創(chuàng)作和學術研究的興趣,而且喪失了人生的自信。十多年來,除了讀書,我?guī)缀鯖]有什么樂趣。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放棄了文學閱讀,專門鉆研哲學、歷史,包括對黑格爾和馬克思的研究,越是難啃的哲學經典,越是能夠讓我忘卻現實的痛苦。當時只是懷著一種“改造世界觀”的虔誠,根本沒有做學問的念頭。待到改革開放,“朦朧詩”大論戰(zhàn)把我推向第一線的時候,我和登翰又會師了。對于舒婷,他接觸得比我早,想得也比我多,在我寫出那篇引起“左派”憤懣的《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之前,我們有過多次交談。他的許多話給我很大的啟發(fā)。其中最警策的是:舒婷他們這一代寫詩和我們不同,他們是無所諱忌地貼近自己,而我們則是千方百計地回避自己。這句話的概括力很強,我的一些朦朧的感覺被調動起來。他的話和他的個性一樣溫和,不帶進攻性。而我生性粗率,又加上多年研究黑格爾而帶給自己的刻骨銘心的影響,我養(yǎng)成了在樹立對立面中立論的習慣,率性罵人,口無遮攔,難免言辭尖刻。在《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中,就更加鋒芒畢露,他所說的貼近自我就變成了“自我表現”,而且把當時視作神圣經典的“抒人民之情”當成對立面。感覺不過癮,還加上了幾個“不屑于”表現英勇勞動、忘我斗爭、“不屑于”充當精神的號角。這就惹惱了全國從上到下一系列的正統(tǒng)派,使我在三四年左右的時間內陷入了被圍困的境地。我曾經想過,同樣的意思,讓他來寫,可能就要委婉得多、周密得多。當然,歷史不容假設,況且他和我的文風各有高下和短長。
20世紀90年代初期,文壇和詩壇都令我失望。謝冕寫過一篇文章叫做《新詩正離我們遠去》,我當時的想法是,與其“你”遠去,還不如我遠去。差不多有十年的時間,我把關注的焦點轉向了幽默學和散文。等到20世紀90年代末,我重歸學術界,發(fā)現登翰早已離開了詩歌創(chuàng)作和研究,轉向臺灣和港澳文學,而且成了權威,主持完成了《臺灣文學史》《香港文學史》《澳門文學概觀》,之后又進入了世界華文文學理論的探索領域。此前,臺港文學研究尚在草創(chuàng),雖然每兩年有一次全國性學會的年會,但是,就我的涉獵來看,基本上還是以介紹為主,以作家論、作品論,甚至賞析為主,對于當代文學評論表現出某種幼稚的依附性。由于缺乏藝術感覺和真正獨立的思想,對臺港文學作品一概甜言蜜語成為風氣,令界外人士不屑。登翰就親口轉述過一位上海某刊物主編相當刻薄的評價:“弱智”。當然,真正有分量的研究還是有的,只是比較罕見。登翰以他的辯證法功底和創(chuàng)作經驗與這些論者相比,當屬鳳毛麟角。我曾經在香港一家報紙的專欄上說出這個印象,不想引起了朋友潘亞暾先生的憤怒,被為文反譏扣了“宗派主義”的帽子。二十多年過去了,回首往事,如普希金所言,那逝去了的一切,都變成親切的懷戀。
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跨過了20世紀。臺灣文學研究已經變成了“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或稱“世界華文文學”研究。我偶然參與其年會,不禁驚訝其規(guī)模之大和水準之高,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以往那種從現象到現象的感性介紹、甜言蜜語的賞析,雖不能說蕩然無存,但是已經退居邊緣。二三十年的時光沒有白過,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已經走過了草創(chuàng)時期,學科建構的定位似乎有了比較普遍的自覺。我的涉獵不廣,僅僅從登翰的文章中可以看出,從材料的梳理到學科基本范疇的建構,留下了堅實的足跡。在擺脫了對于當代中國文學評論的學科依附性之后,提出了本學科獨立的范疇和詮釋的架構。這顯然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每一個概念都需要原創(chuàng)命名,并在內涵上嚴密闡釋。登翰為此做出了許多努力。我從他剛剛出版的文集《華文文學的大同世界》中,看到了這種學理性的追求。對于一些基本概念,從命名、范疇到內涵,都企圖建立一個屬于華文文學自己的理論框架和詮釋體系,諸如“華人”的概念和身份變化,“語種的華文文學”和“文化的華文文學”“族性的華文文學”“個人化的華文文學”概念、內涵的共通和差異,華人為何“文學”和文學如何“華人”的提問,雙重經驗的跨域書寫,等等,無不顯示出深化論題和深入辨析的努力。值得注意的是,基本范疇的形成還得力于內部和外部譜系的展開:“一體化和多中心”,華人的世界性生存經驗與文學書寫的關系,海外華文文學與母國文學的“相似性”和“轉移性”等,在內在的深層和外部廣闊的聯系中,提出“華人文化詩學”的概念,以此基本范疇為核心,走向系統(tǒng)觀念的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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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登翰,福建廈門人,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現為福建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曾任福建社科院文學所所長,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副會長等。從事中國當代詩歌和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出版學術論著十余種。學術之余寫詩、散文、報告文學,出版詩集《瞬間》、《純粹或不純粹的歌》,散文集《尋找生命的莊嚴》、《書影背后》,報告文學集《鐘情》、《關于人和歷史的一些記述》等。。
序 孫紹振
論海峽文化
閩臺文化研究的文化地理學思考
跨越海峽的文化足跡
閩臺文化的地域特征
閩臺社會心理的歷史、文化分析——以兩岸閩南人為中心
臺灣族群問題的歷史背景
論閩南文化——關于性質、類型、形態(tài)、特征的幾點辨識
閩南文化與閩南文化生態(tài)保護
關于文化生態(tài)保護的幾個問題——以閩南文化為例
追尋中國海外移民的民間記憶——關于“過番歌”的研究
長篇說唱《過番歌》及其異本
長篇說唱《過番歌》的產生和流播
長篇說唱《過番歌》的文化沖突和勸世主題
南少林之謎
一、難解之謎:閩中何處南少林
二、林翠泉清藏寺院,云深霧濃隱如來——來自莆田林泉院的發(fā)掘
三、遺跡清源興國建,泉南到處少林風——來自泉州東禪寺的研究
四、彌勒峰下聞禪聲,遺跡處處說少林——來自福清少林村的發(fā)現
五、并非謎底:關于福建少林寺的一種推想
六、附記
“臺獨”文化理論評析
一、“文化臺獨”是“臺獨”的理論前提和文化基礎
二、評所謂“臺灣人不是中國人”
三、評所謂“臺灣文化不是中國文化”
四、評所謂“臺灣話不是中國話”
五、評所謂“臺灣歷史不是中國歷史”
劉登翰學術年表
一、關于形式文化區(qū)和功能文化區(qū)
多年前,在由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和福建省炎黃文化研究會等單位于廈門聯合召開的“閩臺文化研討會”上,曾經就閩臺是否同屬一個文化區(qū)展開過爭論。一些學者主要從民族、語言、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文學藝術等方面所具有的共同特征,來認證閩臺文化是在閩南方言基礎上所形成的共同文化區(qū);另一些學者則在承認臺灣文化是中原文化一個分支的前提下,強調臺灣歷史發(fā)展的特殊性所帶來的文化的獨特性,特別是近半個世紀來臺灣走上與大陸無論從政治制度還是經濟制度來說都完全不同的道路,從而不贊成把閩臺看做一個文化區(qū)的提法。著名歷史學家戴逸在為會議所作的學術小結中提出:“分歧的產生是對今天臺灣文化的特殊性的估計有高低,這就可以推動我們去研究今天的臺灣文化,深入分析,認真思考,以求得共識。”
這一至今尚還難說已經取得“共識”的分歧,主要來自兩個方面:第一,如何確認文化區(qū)的劃分類型與標準;第二,怎樣看待同一性和特殊性。
文化區(qū)的劃分是文化地理學賴以建立的一個基本概念。作為研究“文化空間分布”的一個專門學科,文化區(qū)通常被界定為“某種文化和具有某種文化特征的人在地球表面所占據的空間”。①按照不同的需要和指標體系,它又可以劃分為形式文化區(qū)和功能文化區(qū)兩類。形式文化區(qū)強調的是具有一種或多種共同文化特征的人所分布的地理范圍,如語言、宗教、民俗、文學藝術、社會組織、聚落方式,等等。我們通常所說的文化區(qū),大致屬于這一類。功能文化區(qū)則是按照文化的功能——廣義的文化所涵括的政治、經濟、社會的不同機制和功能所組織起來的地區(qū)來劃分的,如一個國家、一個省、一個縣或一個教區(qū)、一個選區(qū)等。因此兩類文化區(qū)既互相關聯,又互相區(qū)別。第一,形式文化區(qū)是依照文化的特征來劃分的,所側重的是文化的本體;功能文化區(qū)則是以文化的機制和功能來劃分的,所側重的是文化的功能。第二,形式文化區(qū)的形成往往有一個比較漫長的歷史發(fā)展和文化積淀的過程,是所謂時間的發(fā)展在空間上的文化凝聚。這就是我們往往習慣從文化史學的立場來認識形式文化區(qū),或者從形式文化區(qū)的景觀所潛隱的歷史信息來對文化史進行研究的原因。而功能文化區(qū)則更強調它在當下的狀態(tài),雖然也會有一個積累和發(fā)展的過程,但往往會由于某些政治或經濟上原因作重新的劃分。因此,形式文化區(qū)往往更多關注其歷史的積累,有更大的相對穩(wěn)定性;功能文化區(qū)則更多側重對現實的觀察,有較多的變化。第三,由歷史承傳下來的以文化特征為劃分標準的形式文化區(qū),其邊緣界線往往比較模糊。這一方面是歷史的變遷使原來相對分明的界線逐漸模糊;另一方面則由于文化的擴散作用,不同的文化區(qū)域邊緣互相滲透影響,成為一種“毛邊”。而功能文化區(qū)以其機制和功能為要求,如作為政治上行政轄區(qū)的省、市、縣,其疆界必須是十分明確的。在這里,形式文化區(qū)的“區(qū)域”與純粹地理學意義上的“地區(qū)”的概念略有差別。被歲月流逝模糊化了的文化“區(qū)域”,作為一個文化范疇的概念,成為劃分文化的標志。它的邊界是一條模糊的“帶”,而不像功能文化區(qū)是一條明晰的“線”。第四,形式文化區(qū)和功能文化區(qū)既互有區(qū)別有時又互相重疊,它們往往還可能互為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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