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信訪主任
　　靈湖市的男女老少，不知道市長名字的，不在少數(shù)，但不知道三多巷的，就沒幾個了。三多巷，以“小販多、小偷多、小姐多”而聞名，按老百姓的說法，三多巷遠不止這三多，還有垃圾多、民工多、違章建筑多等等。三多巷位于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沿街開著形形式式的商店，周圍是高低不等的民房。由于房租便宜，打工的喜歡在這里落腳。
　　市信仿辦主任吳鐵良一家就居住在三多巷，八年前在這里買的房子。那會兒，他剛從靈陽縣調(diào)來市里，手頭有點緊張，就貪圖便宜，在城市邊緣買了這套房子，盡管，這些年的工資漲過幾次，但房價漲得更快，他所在的信訪辦又沒有油水，只能將就著在這兒住下去。每天進進出出，從雞叫到狗叫，嘈雜的環(huán)境讓人心煩，但據(jù)說這兒很快要拆遷了，對于吳鐵良來說，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喜訊，等于自己在這兒白住了幾年，又能重新得到一套新房，這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機會，這樣的機會，得益于靈湖市的舊城改造。機會是好東西，有的機會需要等，有的機會需要找，人的命運，不就是因為機會而發(fā)生改變的嗎？
　　三多巷要拆遷的消息，風傳了好幾年，但就是只聽雷聲不見雨滴。住在這里的居民，眼瞅著別地方舊貌換新顏，這兒就像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遲遲不見動靜，心里不免有些焦慮。近幾年，工商所也不來收管理費了，城管也不從這兒耀武揚威地經(jīng)過了，環(huán)衛(wèi)所也很少來清理垃圾了，三多巷就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誰都懶得管。沒想到，拆遷沒拆成，人反而越來越多，各種商店也應運而生。三多巷的繁榮，伴隨著它的臟亂差，就這樣在大家的眼皮底下，一天天地壯大起來。
　　吳鐵良每天出入三多巷，說實話，心里很不舒服，倒不是看不起三教九流，而是對這里衛(wèi)生環(huán)境的無序狀態(tài)，深感憂慮�？粗�遍地亂扔的垃圾，聞著巷口廁所散發(fā)的臭味，聽著商店里震耳欲聾的音響，踏著大排檔門前下水道溢出的污水，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可想而知，住在這里是什么滋味？向有關(guān)部門反應，要么是沒有音訊，要么是推三攘四，說這個歸環(huán)衛(wèi)站管，那個是城建部門的責任，這個去找環(huán)保局投訴，那個去找城管解決，總之是和他們無關(guān)。作為市信訪辦主任，幾乎每天要接待幾撥因為各種原因上訪的群眾，對于某些部門踢皮球不辦事的行為，他是深惡痛絕的，但又無可奈何。
　　這天傍晚，吳鐵良回到家，把自行車停在客廳里，剛想坐下喝口茶，妻子常鳳英從廚房出來，把茶杯從他手里拿走，放到旁邊的桌上，一邊伸手拍打他的茄克衫，一邊說道：“你看看，忙了一天，什么好處沒撈著，就帶了一身的灰！我看你呀，不像是信訪辦主任，倒像是吸塵器！”吳鐵良寬厚地笑著：“鳳英，真是對不住，結(jié)婚這么多年，讓你受委屈了，我心里有愧�。∵@兒的環(huán)境差是差點，但人家能住，我們也能住，要是拆遷了，我們就有新房子住了�！背ｘP英說：“等拆遷要等到猴年馬月？女兒菲菲快要大學畢業(yè)了，你讓她回來跟我們住一塊嗎？還有她的工作，你最好通通路子，你這個信訪辦主任，大小是個官，怎么一點能耐都沒有？”吳鐵良笑道：“工作性質(zhì)不同呀，信訪辦主任，就是接待群眾來信來訪，為創(chuàng)建和諧社會作貢獻！”
　　吃晚飯時，吳鐵良說：“這馬蘭頭不錯，味道清香，淡淡的澀里能嚼出甜來，讓我想起我們在鄉(xiāng)下的生活，苦雖苦了點，但充滿了希望，就是這鯽魚湯，帶著股油腥味，不好喝，下次不要買了吧？”常鳳英用筷子戳戳鯽魚湯說：“你才知道�。侩娨暸_的《市民熱線》都曝過幾次光了，說清江岸邊很多工廠違法排污，江里的魚死的死，活著的也不好吃了，我是從熟悉的魚攤上買的靈湖里的野鯽魚，沒想到味道也沒從前鮮了，怎么沒人管這事？”吳鐵良說：“清江水污染我知道，江邊的村民來上訪過幾次，我把群眾的投訴轉(zhuǎn)給了環(huán)保局，也不知費明局長怎么搞的，清江就像花瓶里的鮮花，一天不如一天！”常鳳英笑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他是個滑頭，寧可不辦事，也不會去得罪領(lǐng)導，現(xiàn)在靈湖市大搞招商引資，他能因為環(huán)保問題去螳臂當車嗎？”吳鐵良搖搖頭說：“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不是失職嗎？”
　　常鳳英說：“市里要開兩會了，聽說這次干部要大換血，樹挪死，人挪活，你當了六年的信訪辦主任，也該動動腦子，換換位子了，我表弟春林腦子活絡(luò)，要不找他商量商量，給領(lǐng)導送點什么禮？”吳鐵良不悅地說：“送領(lǐng)導送禮？你不是害我嗎？我是這種人嗎？”常鳳英說：“現(xiàn)在誰不知道，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只跑不送，平級調(diào)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跑是什么？跑是足字旁一個包，當然要送禮！你這個信訪辦主任，到現(xiàn)在連輛小車都沒有，是不是太寒酸了？要是當個局長什么的，肯定大不一樣！”吳鐵良笑道：“我覺得現(xiàn)在挺好，你別瞎操心！”常鳳英用手戳了下他的腦門，說：“真沒出息！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第二天是星期天，常鳳英不由分說，硬拉著吳鐵良，來到了她表弟開的禮品公司。吳鐵良平時忙，沒來過這家通靈禮品公司，看著外面裝修得富麗堂皇，走進去一看，偌大的營業(yè)廳，除了幾個營業(yè)員，顧客寥寥無幾。來到二樓的總經(jīng)理辦公室，常春林正在打電話：“哦，戴校長啊，您要的三千把電動剃須刀，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靈湖中學五十年校慶的字樣也打上了，下午就給學校送過去，您晚上有空嗎？哦，那改天，改天我請客！”
　　常鳳英笑瞇瞇地說：“春林，你的生意越做越大了，一個電話就搞定了？”常春林招呼道：“姐，姐夫，你們坐！我一早打噴嚏，原來是你們要來啊。”常鳳英笑道：“你姐夫難得休息，今天我硬把他拉出來，吹吹風，曬曬太陽，要不都要發(fā)霉了！”常春林笑道：“姐，看你把姐夫說的，姐夫好歹在市政府當差，發(fā)福還差不多，怎么會發(fā)霉？”吳鐵良笑道：“我天天聽你姐數(shù)落，耳朵都起老繭了�！眳氰F良環(huán)顧了一下辦公室里的豪華裝修，想著樓下營業(yè)廳里的冷清，不知他是怎么做生意的？吳鐵良說：“春林，禮品公司的生意好嗎？”常春林點了一根三五煙，笑道：“姐夫，您覺得呢？”吳鐵良說：“樓下的營業(yè)廳沒幾個顧客，這樣能行嗎？” 常春林彈了一下煙灰，笑道：“樓下的零售廳，只是擺擺樣子，出個樣，靠它，我不得喝西北風？”吳鐵良不解地說：“不靠賣東西賺錢，那你靠什么？”常春林笑道：“我現(xiàn)在做的都是單位生意，靠人脈，靠朋友介紹，多個朋友多條路嘛！姐夫，您在官場上混了那么多年，平時積累的人際關(guān)系，那就是財富的源泉啊！”常鳳英挖苦說：“他認識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上訪的群眾，哪是什么財富的源泉？在信訪辦一呆就是六年，也真夠有耐心的，和他一起同事的，好幾個都出去當了局長縣長，就他還守著樂不思蜀！”常春林說：“姐，你也別埋怨姐夫，姐夫是顆螺絲釘啊，到哪兒都能扎根�！背ｘP英說：“他哪是螺絲釘？他是榆木腦袋不開竅，在市里這么些年，也不知道向領(lǐng)導送個禮，誰會想起他呀？要不是我硬拽他來，他今天肯過來嗎？”
　　常春林聽表姐這么說，問道：“那你們找我有事？”常鳳英說：“不是最近干部要換屆嗎？我叫他給領(lǐng)導送點禮，給調(diào)個好位子，他死活不肯！”常春林說：“叫姐夫送禮？送給誰？能給姐夫調(diào)位子的，只有宋書記，你送上去，宋書記會接受嗎？”常鳳英說：“所以來請你參謀參謀，送什么好？”常春林搖頭說：“據(jù)我所知，宋書記是不收禮的，別弄巧成拙，碰一鼻子灰！”吳鐵良說：“就是，宋書記不是那種人，我說這條路行不通，可你姐非要拉我來，這不是為難我嗎？”常鳳英說：“哪有貓兒不偷腥？現(xiàn)在當官的，別看表面一本正經(jīng)，暗底里哪個不貪？光靠那點工資，能過得那么風光滋潤嗎？”吳鐵良說：“你又瞎說！我在信訪辦呆六年了，宋書記是什么樣人，我比你清楚！他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常鳳英辯解說：“我沒說他不好，我叫你給他送禮，也是為你好，讓他對你留下點印象，提干的時候能想到你！”常春林說：“要送東西，我這兒有的是，什么水晶、刺繡、玉雕、書畫，隨便你挑！”常鳳英說：“我們想送點特別的，送錢肯定不行，送金銀首飾太俗套，送古董怕送個贗品，春林，你見多識廣，幫忙出出主意，怎么送得與眾不同，又恰到好處？”常春林笑道：“姐夫都不急，表姐，你急什么呀？”常鳳英說：“還不是為了他的前途！他安于現(xiàn)狀，不求上進，我替他擔心�。�歲月不饒人，再不抓住機會，往后升職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常春林說：“每次換屆選舉，有關(guān)系的，有能力的，誰不想更上一層樓？姐夫是個老實人，只會做事，不會做人！不過，送禮是門藝術(shù)，送什么？怎么送？都是有講究的，既要投其所好，又要避免行賄嫌疑。有人喜歡金錢，有人喜歡美女，有人喜歡出名，姐夫，您知道宋書記喜歡什么嗎？”吳鐵良搖搖頭：“我沒注意�！背４毫终f：“按理說，每個人都會有愛好，宋書記應該也不例外，姐夫，領(lǐng)導喜歡什么，您一定要留意，這對您絕對有好處！”
　　吳鐵良想了一下，說：“喝茶算不算愛好？”常鳳英恨鐵不成鋼地說：“吳鐵良，你動動腦子好不好？喝茶算什么愛好？哪個中國人不會喝茶？”常春林感興趣地說：“哦，宋書記愛喝什么茶？”吳鐵良說：“我去過宋書記的辦公室，發(fā)現(xiàn)一面墻的櫥柜里，放著很多茶葉罐，有鐵觀音、碧螺春、龍井、普洱等，在沙發(fā)前有一個茶幾，上面放著很多茶具，不是我們一般喝茶用的茶杯。”常春林笑道：“茶道即人道，宋書記真是高人，他不是喝茶，他是品茶��！”
　　常鳳英說：“春林，你倒是說說，我們給宋書記送什么好？”常春林笑道：“你們知道靈湖最有名的是什么？”常鳳英脫口而出：“三多巷！”常春林笑道：“三多巷是地名，我是說靈湖的特產(chǎn)�！背ｘP英繼續(xù)搶答：“魚！”常春林搖頭說：“我是說靈湖市的土特產(chǎn)�！眳氰F良說：“茶葉！是靈湖銀毫！”常春林點點頭：“對，就是靈湖銀毫！從前那可是貢茶，據(jù)說，乾隆皇帝喝了都贊不絕口！現(xiàn)在的極品銀毫，每年產(chǎn)量不到一公斤，在市場上不是論斤賣，而是論克，每克要賣100元！”鳳英有點咂舌：“這么貴？快趕上黃金了�！背４毫中Φ溃骸跋淤F？難不成買10塊錢一斤的送人？走，我們現(xiàn)在就去靈湖茶園，去晚了不一定買得到！”
　　車子在公路上奔馳，公路兩旁的田地，現(xiàn)已規(guī)劃到開發(fā)區(qū)，矗立起一棟棟商品樓和新廠房。常春林開著車，感慨地說：“現(xiàn)在的政策好，發(fā)展快，農(nóng)民不用種田了，廠房都建到村邊了�！眳氰F良說：“農(nóng)民沒田種，我看未必是好事，這會增加社會失業(yè)人口，現(xiàn)在大學生畢業(yè)都難找工作，何況是農(nóng)民？農(nóng)田讓工廠占用了，糧食產(chǎn)量就少了，價格就會上來，這會增加通貨膨脹的壓力，還會增加居民的生活開支�！背４毫中Φ溃骸暗降资浅愿刹匡埖模�看待問題的角度就是不一樣，不過，現(xiàn)在靈湖人生活水平確實提高了，我們都感謝改革開放的好政策�。　眳氰F良笑道：“改革開放是對的，要是不改革不開放，我們現(xiàn)在還吃大鍋飯呢！但我們在開閘放水時，也難免泥沙俱下，所以，現(xiàn)在涌現(xiàn)出不少問題，需要我們?nèi)ッ鎸Γ�去解決！”常春林笑道：“姐夫，您說話大有進步啊，這可是十足的官腔，不像是信訪辦主任的口氣。”吳鐵良笑道：“還不是讓你們逼的？”
　　龍溪村的田埂上，站了很多人，有一百多個村民，還有村委會徐主任、鄉(xiāng)里主管環(huán)保的田副鄉(xiāng)長、縣環(huán)保局的馬凡平局長，以及幾名檢測人員。田副鄉(xiāng)長說：“鄉(xiāng)親們，大家不要急，今天，縣環(huán)保局的馬局長，放棄休息天，親自來調(diào)查問題，鄉(xiāng)政府會積極配合，大家要相信科學，相信政府！我們會根據(jù)縣環(huán)保局檢測的數(shù)據(jù)，依法辦事！”有村民抗議：“田副鄉(xiāng)長，我們?nèi)ムl(xiāng)里討說法，為啥連大門都不讓進？”有村民說：“去年的水稻就枯死了，農(nóng)藥廠到現(xiàn)在一分錢的賠償也沒給我們，今年的小麥又死了，叫我們吃什么呀？”
　　馬局長聽著村民們的牢騷，有點不耐煩，他叫身邊兩名工作人員，去地里挖了點泥，又剪了一把枯黃的麥苗，分別裝在兩個瓶子里，然后，他對田副鄉(xiāng)長說：“我們已經(jīng)取了樣，帶回去再檢測，今天我們下來，主要是了解姜福貴的魚塘死魚的事，不是來參加什么訴苦大會！”田副鄉(xiāng)長堆著笑臉說：“好好，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魚塘�！彼�轉(zhuǎn)過身，馬上變了臉色，嚴肅地對周圍的村民說：“今天領(lǐng)導有事，不是來拉家常的，大家不要東拉西扯，都給我散了，馬上回家！”村民不肯離去，有人喊道：“水稻死了，小麥死了，老姜的魚死了，都是一個原因！你們不查農(nóng)藥廠，有什么用�。俊庇写迕窀胶驼f：“對，都是那個農(nóng)藥廠害的！他們沒來前，我們村啥都好，現(xiàn)在，啥都變了樣！”
　　田副鄉(xiāng)長聲色俱厲地說：“給我住嘴！大伙都回去！誰要不聽話，電力站就拉誰家的電！徐主任，你趕緊叫大伙散開！”徐主任沖著人群喊：“該吃飯了，大伙散了吧！別影響領(lǐng)導辦事！”村民們有的在后退，有幾名村民在叫：“我們要求關(guān)了農(nóng)藥廠！農(nóng)藥廠把咱們村害慘了！”田副鄉(xiāng)長說：“辦農(nóng)藥廠，是為大伙好，方便大家購買，解決村民就業(yè)，你們怎么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村民們氣憤地說：“好什么呀？自從開了農(nóng)藥廠，我們天天遭罪！氣難聞，水難喝，莊稼也種不了！農(nóng)藥廠答應賠錢，可是，沒見他們給過一分錢，就會拿空頭支票唬弄人！”有的村民說：“只要關(guān)了農(nóng)藥廠，我們放鞭炮感謝你們！”
　　馬局長皺了皺眉，田副鄉(xiāng)長叫道：“誰是姜福貴？帶我們?nèi)ツ愕聂~塘看看！其他的人，馬上回家，不得無理取鬧！”有個村民說：“我是老姜的鄰居，他今天不在家，昨天夜里，他老伴犯病，連夜送衛(wèi)生院了，現(xiàn)在還沒回來！”另一個村民說：“聽說他老伴得的是胃癌，已經(jīng)晚期了，我們村這幾年得癌癥的人可不少，已經(jīng)死了十來個了，前幾天，老孫頭的大兒子死了，今年才四十三歲，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可惜��！”田副鄉(xiāng)長說：“這老姜頭，就會給我們添亂，自說自話到縣里上訪，現(xiàn)在縣里來人了，他又不在家，讓領(lǐng)導白跑一趟，真不像話！”老姜的鄰居說：“他老伴得了重病，他能留在家里嗎？你們要去魚塘檢測，我們陪你們?nèi)�！”馬局長說：“算了，既然當事人不在，很多事說不清楚，我們改天再來吧！”田副鄉(xiāng)長說：“好，我們回鄉(xiāng)里吃飯！”村民們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不解地說：“這就走了？啥事沒干��！”有個村民說：“他們哪次下來，給咱們辦過一樁好事？還不是雨過地皮濕，走走形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