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調》集結作者十三篇討論西方文學、哲學、音樂以及藝術的文章,展現西方文化中最經典卻又鮮為人知的人事物,從避世獨居的阿根廷美學家到維也納天才的少年詩人,從哀郁的法國文字玩家到擅長灰色調的德國畫家,從缺乏進取力的波蘭作家到善于激怒對手的奧地利寫作者……作者旁征博引,徐徐道來,寫文藝史上的事件典故,寫傲慢的憂郁,寫不可逆轉的命運,寫致命的完美……他的筆觸猶如精細的雕刻刀,使得這些被遺忘在歷史星河中的人物、軼事、創(chuàng)作風格變得可觸、可嘆、可感。
一本無意時尚、無暇傳統(tǒng)、無視市場、無關老套的西方文化散文集! 作者李煒雖然年輕,西學之博中有精卻相當驚人,臺灣著名作家余光中拿他跟錢鐘書相提并論!李煒約取的慢慢拿出來肚子里的龐大素材,是旁證主題,是風趣鋪陳,是親切抒情,是活潑對話,更是研究文學者少見的幽默想象……李煒用英文作載體表現出來,再和譯者轉譯為母語中文,這種靈感淵源及文字形成的雙重奏鳴,本身就是一種復雜的創(chuàng)作,一定能出現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哲學的邊緣
雙情記
愚人動物園
死胡同里的冷幽默家
月亮上最高的人
魔鬼與天使
致命的完美
哀郁的文字玩家
灰色手記
失敗的脫身術
職業(yè)惡人
黑暗之旅
后記
進一步的參考讀物
在哲學的邊緣一間老人院的小病房。屋子里擺著的,都是出自同一名作家之手的書作。住在這兒的人早就不再閱讀了。大多數時間他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莫名地焦躁不安。他已經到了老年癡呆癥晚期。在他情緒特別差的時候,唯一能寬慰他的就是把那些書放在他手里,指指封面上的作者姓名。這時他往往會瞇起眼睛,一臉疑惑卻又天真的表情,有時還會觸摸名字的每個字母,似乎不明白那些符號代表著什么。盡管如此,這總能讓他安靜良久。閱讀一定曾是他最愛的消遣,所以他才會不停地撫弄這些書本,即便他已不記得自己這樣做的原因,甚至不記得自己就是它們的創(chuàng)作者。這是好些年前發(fā)生在巴黎的事了。時光再倒轉六十年,慕尼黑,同一個人。他信步走在城市中,像塊新海綿一樣,拼命吸納周遭的一切新鮮事物。在感受視覺和聽覺沖擊的同時,他仍試著保持敏銳的批判力。這么做并非是要評判德國。不,他所有的責難都指向自己的祖國羅馬尼亞。那里的“落后”和“渺小”一直使他苦惱,F在,望著一向現代、激進的德國,他更感到自己國家的微鄙。于是,他開始在一篇篇雜志文章中贊揚德國的新任總理。“在當今的政治家里,沒有誰能比希特勒讓我更認同、更崇敬”,其中一篇文章這樣開頭,而結尾更令人咂舌:希特勒對政治斗爭投入了火熱的激情,并為一整套被民主與民族主義貶抑得毫無意義的價值觀注入新生。我們都需要這樣一種神奇的魅力,因為有太多惹人生厭的真理從未進發(fā)出火花。這番結論就算沒讓布加勒斯特…的編輯部破口大罵,也讓他們感到極為不解。在向這名年輕作家邀稿時,他們指明要的是針對德國國內剛發(fā)生的大規(guī)模殺戮的報道。這一系列在“大屠殺之夜”(Nacht
der langen Messer)做出的兇殺案是為了爭奪納粹黨的控制權,而下令的正是那位
“向政治斗爭投入了火熱激情”的先生。但這位來自羅馬尼亞的年輕作家非但沒寫預定的新聞報道,反而發(fā)出了一封公開的“情書”。顯然他覺得幾十宗謀殺案不算什么。喋血不但沒有破壞希特勒在他眼里的神奇魅力,還可能將它抬得更高。哪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不佩服一個敢說敢做的“男子漢”?聽起來這像個單純的道德故事:一名固執(zhí)己見的納粹同情者最終得到了報應,盡管正義之輪在轉了六十多年之后才發(fā)揮作用。如果要從這個角度來解讀齊奧蘭(E.M.Cioran)一生中的這兩個場景,那就大錯特錯了。這樣的理解淡化了他在此期間的所有成就,讓這一切變成“罪行”與“懲罰”二者之間的小插曲。這種理解還會引申出齊奧蘭本人絕不會認同的一個觀點:世間存在著某種對善惡賞罰分明的法則和秩序。在齊奧蘭看來,“不公正統(tǒng)治著全宇宙……在這個屠宰場里,袖手旁觀和拔刀相助都同樣毫無意義!
說句公道話,齊奧蘭究竟做了什么,要受到譴責,遭到報應?除了他二十二到二十三歲期間在德國匆忙完成的一系列文童,還有那本在他年僅二十五歲就出版的《羅馬尼亞變形記》。盡管這本書已經是他出版的第三部大作,而且在他漫長的寫作生涯中還不斷會有新書面世.這本書卻給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在齊奧蘭所有的著作當中,唯獨這一本得到了全面且系統(tǒng)的研討,也只有這一本發(fā)出強烈呼吁,要讓一位無情的獨裁者來徹底轉變羅馬尼亞,消滅一切阻擋變革的人事物,無論是猶太人還是民主本身。換句話說,這不是一本能讓任何作者事后感到驕傲的書。所以齊奧蘭在近七十歲時才會說:“一名作者要是在初出茅廬時做過些蠢事,就會像一個有著不堪過往的女人,永遠都得不到寬恕和遺忘。”
其實,齊奧蘭走向他那條恥辱之路的開端極其平常,或許連解釋都顯得多余。一個來到大城市的鄉(xiāng)下人,只要他血管里流淌的血多過水——借用齊奧蘭自己的比喻——就會立刻頭暈目眩、心跳加速,因為他所見的事事幕幕都閃耀著超乎自己想象的美。如果說是希特勒把這樣迷人的美帶給因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失利而面臨社會和經濟危機的德國,那么,羅馬尼亞自然也需要這么一號人才。因為唯有像希特勒這樣的領袖,才能讓一個擠滿了“永遠沉浸在麻木和愚鈍之中的農民”的國家擺脫自滿,并帶領她登上世界的舞臺。不用說,對于齊奧蘭這樣的憤青而言,如果讓他選擇“平淡”或“殘暴”,他永遠會挑后者。這一點他早已在自己的第一本書中就說得一清二楚:“唯有平庸之輩才會甘于‘溫吞吞’地過活。”像他這樣的人當然不會被“大屠殺之夜”這種瑣事震撼到。不過,他對政治的狂熱很快就會消退。第三帝國制造的許多恐怖事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就很明顯,唯有故意視而不見的納粹支持者才看不出齊奧蘭挑錯了陣線。因此,在1937年把自己“放逐”到法國之后,他會在一本書里問到一位作家的“源頭”究竟是什么!笆撬膼u辱。”他自己答道。無論這說法正確與否,用在齊奧蘭自己身上,倒是分毫不差。當初他之所以不斷書寫自己的褊狹和憤怒,就是出于恥辱:因為他來自一個如此
“不重要”的國家,“它的存在對世界沒有任何意義”。對一個自知自覺的人來說,恥辱只能是一條單行道,最終也只會來到一條死胡同。所以齊奧蘭才會說:“我恨過自己的國家,恨過所有的人,恨過整個世界:到最后,唯一剩下可恨的,就只有我自己!盤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