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zhàn)時期,年輕的猶太畫家約瑟夫·卡瓦利在老魔術師的幫助下,從戰(zhàn)亂的歐洲偷渡到日本,輾轉到美國,最終與定居紐約布魯克林的表弟山姆?克雷一家相會。
卡瓦利以驚人的畫技,與滿腦袋鬼點子的表弟克雷聯手,大膽向玩具公司提出一個超級英雄漫畫的創(chuàng)作計劃。這是一場空前的賭注,在那個人心低迷的蕭條時代,一切看似絕望,也暗含突破困頓的渴求,結果兩人創(chuàng)作的《逃脫俠》一炮而紅!
夢想的實現帶來名利,卡瓦利更和他的繆思女神羅莎陷入情網。然而,傳奇的一頁才揭開,無情的時代開了他一個殘忍的玩笑。痛苦的他決定自我放逐……
普利策小說獎獲獎作品。
一部以假亂真的美國漫畫史,兩個小人物攜手開創(chuàng)超級英雄漫畫熱潮的神奇歷程,三次跌宕起伏的人生大冒險。
作者高超地探索了書中的幾個主題,但絲毫不損傷整本書的幽默感,人物刻畫得很緊湊,你仿佛感覺他們要從書中走出來了。
邁克爾·夏邦,美國著名猶太裔作家。他1963年生于華盛頓特區(qū),先后就讀于卡內基-梅隆大學和匹茲堡大學,在加州大學厄灣校區(qū)獲得創(chuàng)意寫作碩士學位。1988年,年僅25歲的邁克爾·夏邦出版其碩士學位作業(yè)、長篇小說處女作《匹茲堡的秘密》,創(chuàng)下當時新人小說zui高預付版稅的紀錄。他于1995年出版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天才少年》也大獲成功,被改編成電影。
2000年,邁克爾·夏邦出版第三部長篇小說《卡瓦利與克雷的神奇冒險》,更助他以38歲之齡贏得普利策小說獎,成為過去三十年來較年輕的普利策獎長篇小說得主。一些評論家認為:夏邦寫出了無數作家窮其一生夢寐以求的“偉大的美國小說”。
邁克爾·夏邦對類型小說、流行文化的興趣,也使得他的作品豐富多樣,難以界定。2007年出版的長篇小說《猶太警察工會》先后榮獲雨果、星云、軌跡、斜向四大科幻/奇幻小說獎。
此外,邁克爾·夏邦還著有長篇小說《月光狂想曲》(2016)、《電報大道》(2012)以及多部短篇小說集、散文集、童書、青少年小說,曾擔任電影《蜘蛛人2》編劇。
目前,邁克爾·夏邦和家人住在加州伯克利。
第一部 逃脫大師
第二部 天才兄弟
第三部 漫畫大戰(zhàn)
第四部 黃金年代
第五部 無線電通訊兵
第六部 金鑰聯盟
多年后,山姆·克雷在接受訪談或在漫畫展中對上了年紀的書迷發(fā)表意見,談到他和約瑟夫·卡瓦利共同創(chuàng)作的偉大角色時,總是喜歡大言不慚地說,他從小困居在一個完全不透風的密閉容器里,也就是眾所皆知的紐約市布魯克林區(qū),整天覺得綁手綁腳,從那時候起,他就迷上了胡迪尼。“對我來說,電話亭里的克拉克·肯特和木箱里的胡迪尼是一體兩面,同樣的東西,”他在WonderCon漫畫展、安古蘭國際漫畫展或是對著《漫畫期刊》的編輯侃侃而談時,總要賣弄學問,發(fā)表高見,“出來時跟進去時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你知道嗎?胡迪尼初出茅廬的第一場魔術表演就叫‘變形術’,所以不只是逃脫的問題,同時也是改變形態(tài)的問題!辈贿^事實上,山米小時候對胡迪尼及其傳奇般的技藝,充其量也不過是偶發(fā)的興趣而已;在他心目中,尼古拉·泰斯拉、劉易斯·巴斯德、杰克·倫敦等人才是真正的英雄。然而他對自己在逃脫俠誕生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或說他在想象中扮演的角色──就像他對筆下所有的寓言故事一樣,都信以為真;他的夢想始終充滿著胡迪尼式的色彩:就像在繭中盲目掙扎的蛹一樣,一心只夢想著品嘗光明與空氣的滋味。
胡迪尼是小人物、都市男孩和猶太人心目中的英雄,而山繆·劉易斯·克雷曼卻是集三者于一身。
他的歷險故事從十七歲那年開始:那時的他整天喋喋不休,但腳下的速度卻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快。他跟許多天性樂觀的人一樣,對什么事都有點興奮過頭。從傳統標準來看,他怎么樣也稱不上英俊瀟灑,長了張倒三角形的臉,寬額頭、尖下巴、突出的雙唇、還有個圓圓的大鼻子,好像隨時都想找人吵架似的。此外,他整天垂頭喪氣,也不注重服裝打扮,看起來永遠一副剛被人搶走午餐錢的樣子。每天早上他刮了胡子出門,臉上光潔無毛,但到了中午,刮胡子卻好像已經是件陳年舊事;有如流浪漢的青森下巴偏偏又不足以讓他表現出強悍的模樣。他覺得自己長得丑,不過那可能是因為他的臉從來不曾安詳沉穩(wěn)過。一九三一年,他為了賺錢買付啞鈴,幾乎一整年都在派送《鷹報》;在接下來的八年間,他每天早上練習舉啞鈴,直到手臂、胸膛和肩膀都變得結實強壯為止。他小時候罹患過小兒麻痹癥,因此雙腿看起來就像弱不禁風的小男孩。不穿鞋時他的身高有五呎五吋,而且跟他所有朋友一樣,都把別人說他自作聰明當成恭維。他對電視機、原子能和反重力的運作方式有種熱中但不正確的理解;他還有個夢想──是他心中上千個夢想的其中之一──要在金星大極洋(GreatPolarOceanofVenus)溫暖而陽光普照的海灘上終老。他閱讀廣泛,無書不讀,同時有種自我修正的傾向,他把史蒂文森、杰克·倫敦或韋爾斯的作品當消遣讀物;以盡義務的心態(tài)讀沃爾夫、德萊塞和多斯·帕索斯;而把佩雷爾曼妰當作偶像崇拜。其實這種自我修正的讀書方式,不過是為了掩飾通常讓他感到愧疚的閱讀品味;因為在私底下,他最熱中的閱讀類別──至少是眾多類別之一──是那種充滿血腥與驚異,難登大雅之堂、滿街俯拾皆是的廉價雜志。他搜羅的《魅影俠》雙周刊可以追溯到一九三三年,一期都不漏,而且每期都認真拜讀;此外他也搜集了幾乎全套的《復仇者》和《野蠻醫(yī)生》。
卡瓦利和克雷的漫長旅程──也就是逃脫俠誕生的真實歷史──開始于一九三九年十月底的一個晚上。山米的媽媽沖進他房間,用左手的戒指和鐵鑄般的指關節(jié)敲著他的頭蓋骨,叫他挪過去點,讓出點床上的空位給一個布拉格來的表哥。山米坐起身來,一顆心幾乎跳出喉嚨;借著廚房水槽上方日光燈發(fā)出的蒼白光線,他看到一個和他年紀相仿、身材瘦長的小伙子軟弱地靠著門框,整個身子就像個大問號,一邊腋下挾著一堆凌亂的報紙,另一只手則像遮羞似的掩著臉?死茁贿叞焉矫淄鶋呁,一邊跟他說:這是約瑟夫·卡瓦利,她哥哥艾米爾的兒子,他從舊金山一路搭乘灰狗巴士,今晚才抵達紐約。
“他怎么了?”山米說著邊往里靠,直到肩膀碰到冰冷的水泥墻,還刻意把兩個枕頭都抱了過來!八×藛?”
“你說呢?”媽媽說著用力拍打空出來的那一部分床單,好像要趕走山米可能遺留的細胞分子,以免冒犯了客人。她在貝維醫(yī)院精神科病房當護士,連上兩個星期的大夜班,剛剛回到家,身上還帶著一股醫(yī)院的陳腐味,不過制服領口卻傳出一點淡淡的熏衣草香──她洗澡時都會在浴缸里加入熏衣草,然后把瘦小的身子浸在水里;至于她身上的天然味道則是種辛辣、憤怒的氣味,好像剛從鉛筆上削下的碎屑!八B站都站不穩(wěn)!
山米凝視母親身后,想仔細看看這位可憐兮兮、穿著蘇格蘭呢寬松西裝的約瑟夫·卡瓦利。他隱約知道自己在捷克有表親,但母親從未提過有人要來探訪,更別說是跟他分床睡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會扯到舊金山去。
“好啦,”他母親站起來,轉身對約瑟夫·卡瓦利說道,顯然對于自己能把山米趕到床墊最東邊五吋寬處很是滿意,“過來這里,我有話跟你說!彼齼墒肿ブ亩,像是握著水壺的提把,然后雙唇在他兩頰奮力一親!澳愠晒α,知道嗎?你已經到了!
“好吧!彼秲赫f道,語氣中滿是遲疑。
她遞了條毛巾給他,然后離開房間;她前腳一走,山米便立刻收復床墊上的幾吋寶貴失地,而他表哥還站在原地,揉著剛被啃噬過的臉頰。過了一會兒,克雷曼太太關掉廚房的燈,兩人隨即陷入黑暗中。山米聽到表哥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接著先是報紙的窸窸窣窣聲,然后砰的一聲重重跌落地板;外套鈕扣碰到椅背傳出啪嗒聲,接著是脫長褲時的窸窣作響;他脫掉一只鞋,然后又脫另一只;手表撞到床頭柜上的水杯時也發(fā)出當的一聲;最后是他和一股冷風一起鉆進被窩,隨之而來的則是股夾雜著香煙、腋窩、濕羊毛和一點香甜而令人懷念的味道,山米立刻認出表哥嘴里有干梅的味道,這是他母親特制肉餅里的材料──干梅只是讓這道菜如此特殊的一小部分而已──他看到母親用蠟紙把肉餅包起來,放在盤子上收進冰箱,所以她早就知道侄兒今晚會來,甚至還預期他會來共進晚餐,卻完全沒跟山米透出半點口風。
約瑟夫·卡瓦利躺在床墊上,清了一下喉嚨,把手枕在腦后,接著就像拔掉插頭似的一動也不動:既沒有翻身,也沒有一絲不安定,甚至連腳趾頭都沒動。床頭柜上的鬧鐘滴答滴答響著,約瑟夫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也越來越緩慢。山米心里正在懷疑:真有人可以睡得這么沉嗎?這時他表哥開口說話了。
他說:“等我賺到一點錢,就會另外找房子,把床還你!彼悬c德國口音,同時夾著一股奇怪的蘇格蘭腔。
“那就好,”山米說,“你英語說得不錯!
“謝謝!
“你在哪里學的?”
“我不想說!
“是秘密?”
“是私事!
“你到加州做什么?可以跟我說嗎?”山米說,“難道這也是秘密?”
“我從日本渡海去加州!
“日本?”山米快嫉妒死了。他那兩條吸管粗的瘦腿最遠只到過水牛城;而說到渡海,除了分隔布魯克林和曼哈頓島那條有如黃綠絲帶、虛張聲勢的海水外,就再沒經歷過更兇險的海洋。在海洋大道上這棟全是中下階級居住的公寓大樓里,山米的房間在公寓最里側;他躺在狹窄的床上,看著比床大不了多少的房間,聽著隔室外婆如街車拖曳而過的鼾聲震撼著墻壁,心里想著最平常的布魯克林夢:飛翔、變身與逃脫。他的夢想中總有最激烈的計謀,讓自己化身為重要的美國小說家,或是像克里夫頓·法第曼這種知名的聰慧人物,或是英雄般的醫(yī)生;又或者經由練習與單純的念力,發(fā)展出某種超自然的心靈力量,可以控制人的心靈與頭腦。他在抽屜里藏著他寫的自傳式小說──只有前十一頁,而且藏了好一陣子──可能會取名為《透視黑暗的艾比玻璃》(這是仿效佩雷爾曼風格)或是(走德萊塞風格的)《美國夢碎》(這是常被他忽略的主題)。他花了許多時間默思冥想──多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他蹙眉屏息,開發(fā)大腦潛力,練習心電感應和心靈控制。他已讀過描寫醫(yī)界英雄,堪稱醫(yī)學界荷馬史詩的《微生物獵手》)不下十次,每次總是熱血沸騰,激動不已。然而山米也跟多數在布魯克林土生土長的孩子一樣,自詡為務實之人,所以他的逃脫計劃通常是圍繞著如何獲得一大筆財富打轉。
從六歲開始,他就挨家挨戶推銷商品,賣過種子、糖果、家居植物、清潔用品、金屬蠟、雜志訂閱、堅固耐用的梳子、鞋帶等等;他在自家廚房的桌上做簡陋的實驗,還發(fā)明了真的能用的釘扣機、縱列式開瓶器、無熱熨斗等。最近這幾年,山米的商業(yè)頭腦集中在專業(yè)插畫這個領域;一些偉大的商業(yè)插畫家和漫畫家──如洛克威爾、雷揚德克、雷蒙德·布里吉斯、米爾頓·卡尼夫等人──個個如日中天,大家都認為畫板不但可以賺錢養(yǎng)家活口,甚至可以改變整個國家情緒的本質與基調。山米的衣柜里就塞了十幾堆紙質粗糙的舊報紙,上面畫滿了馬匹、印地安人、足球英雄、有感情的人猿、?诵惋w機、半人半神的美女、登月火箭、牛仔、撒拉遜人、熱帶叢林、大灰熊、女性服飾縐褶研究、男性帽子的凹痕、人類眼球虹彩的光線、西方天空的云等等;他對透視圖法毫無掌握、對人體解剖學的理解也值得懷疑、甚至連他畫的線條都很粗糙膚淺,不過他卻是充滿創(chuàng)業(yè)精神的小偷,會從報紙和漫畫書上剪下自己喜歡的圖案書頁,黏貼成一本厚厚的剪貼簿,里面有上千種不同的體態(tài)與風格。他就充分運用這本剪貼圣經來策劃一系列抄襲《泰利與海盜》的四格漫畫,稱之為《南中國海》,筆法完全模仿偉大的卡尼夫;另外他也模仿雷蒙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漫畫,命名為《星球紫蘩蔞》;而對切斯特·古德,則是模仿他筆下的人物創(chuàng)造出一個漫畫主角,是個冷硬派調查員,稱為《古板探長》;此外,他也師法霍佳斯和李福克,抄襲喬治·海里曼、哈羅德·格雷、艾爾齊·塞嘉等人。他把這些漫畫創(chuàng)作的樣本都收藏在一個大紙箱里,放在床鋪底下,準備等時機成熟再拿出來面世。
“日本!”他又說了一次,彷佛嗅到一股伴隨這名字而來的香味,充滿異國情調和卡尼夫式風格,熏人欲醉,“你在那里做什么?”
“大部分時間都因為腸子的毛病在受罪,”約瑟夫·卡瓦利說,“現在也一樣。尤其晚上特別嚴重!
山米聽見后想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往墻邊靠。
“山繆,你告訴我,”約瑟夫·卡瓦利說,“作品集需要多少樣本才夠?”
“不是山繆,是山米。不要,你叫我山姆好了!
“山姆。”
“什么作品集?”
“我的繪畫作品集啊。拿給你老板看的?上,我大部分作品都留在布拉格,沒能帶出來;不過我很快就能畫出很多棒得不得了的作品。”
“拿給我老板看?”山米說道。在這陣困惑中,他有種揮之不去的感覺:肯定又是老媽的杰作。
“你在說什么?”
“你媽說你可以幫我在你們公司找份工作。我跟你一樣,都是藝術家!
“藝術家!鄙矫子旨刀势疬@個表哥來了。他每次自稱藝術家時都忍不住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生怕別人會從他的眼神拆穿這個謊言!蔽覌尭阏f我是藝術家?”
“是啊,商業(yè)藝術家,在帝國新奇產品公司工作!
這個二手恭維讓山米心里燃起一點小火花,他一度小心翼翼地捧著,然后才一口吹熄。
“她在說大話!彼f。
“你說什么?”
“她老是惹是生非!
“惹什么……事?”
“我只是清點財產的小職員,有時候他們也讓我剪貼廣告。或者他們有新產品上市時,我也可以畫些插圖。這部分的工作,他們一個鐘頭付我兩塊錢!
“哦!奔s瑟夫·卡瓦利長長地吐了口氣,還是一動不動。山米不知這樣文風不動是緊張過度的結果還是令人稱奇的鎮(zhèn)定!八龑戇^一封信給我爸,”約瑟夫試著解釋,”我記得她在信里說,你替一些了不起的新發(fā)明和新產品畫設計圖!
“你猜怎么回事?”
“她在說大話。”
山米嘆了口氣,好像在說:不幸言中了。這口氣彷佛嘆出了無限遺憾與多年煎熬──但其實并非如此。他母親在寫信給布拉格的兄弟時,確實相信自己陳述的都是事實,因為這一年來,一直在說大話的其實是山米,他粉飾自己在帝國新奇產品公司內微不足道的地位,不光是為了母親,也是為了所有肯聽她說話的人好。山米有些難為情,倒不是因為謊言被表哥拆穿而不得不承認自己低人一等的地位,而是因為自己的缺點經過全能的母性放大鏡得到了證實后,益發(fā)讓他難堪。接著他又想到,他母親應該沒被他吹的牛皮蒙蔽,并不真的指望他發(fā)揮影響力說服帝國新奇產品公司的老板薛爾頓·安納波吧,畢竟他所說的影響力都是過度夸大。如果真要繼續(xù)假裝維持長久以來的自我膨脹與天馬行空的謊言,那明天晚上下班回家時,他這個每天清點財產搞得渾身臟兮兮的小職員,就真的得替約瑟夫·卡瓦利找到一份工作才行。
“我試試看吧。”他說,直到這時,彷佛機會之神的手指輕敲著他的背脊,他看到了一線火花。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兩個都沒說話,不過這次山米可以感覺到約瑟夫仍然醒著,甚至可以聽到質疑如細流般一點一滴地滲入這孩子的心里,壓得他動彈不得,讓山米為他感到難過!蔽铱梢詥柲銈問題嗎?”他又說。
“問我什么?”
“那些報紙是做什么用的?”
“都是你們紐約的報紙,我在灰狗巴士的車站買的。”
“有幾份?”
他第一次發(fā)現約瑟夫有了點動靜!笆环!
山米很快地掐指一算:紐約有八份都會區(qū)日報,如果連《鷹報》和《家庭新聞》也算進來的話,那就是十份!边少一份。”
“少一份什么?”
“《紐約時報》、《先驅論壇報》,”他伸出兩根指頭數道,”《世界電信報》、《美國人日報》、《太陽報》!彼麚Q手再數。”《紐約新聞》、《紐約郵報》,呃,《華爾街日報》,還有布魯克林區(qū)的《鷹報》,再加上布朗克斯區(qū)的《家庭新聞》!彼p手放回床上!边有第十一份是什么?”
“女人衣服報。”
“你是說《女性時裝日報》?”
“我不知道那份報紙是這個樣子,專門講衣服的!彼踩滩蛔¢_始自嘲,然后又輕輕地清了一下喉嚨!蔽以谡谊P于布拉格的新聞!
“找到了嗎?《紐約時報》里應該有一些!
“有一些,只有一點點,但沒提到猶太人!
“猶太人啊,”山米這才恍然大悟。約瑟夫想找的新聞不是倫敦與柏林之間外交調停的最新發(fā)展,也不是希特勒最近又搞了哪些殘暴的倒行逆施;他要找的是報導卡瓦利家族近況的新聞。”你會讀猶太文嗎?意第緒文,你看得懂嗎?”
“不會!
“那太可惜了。我們紐約有四份猶太報,也許會有些新聞。”
“德文報紙呢?”
“我不知道,但我猜應該有。我們當然也有很多德國人,他們滿街游行示威!
“噢,我知道了。”
“你擔心家人。俊
他沒有回答。
“他們逃不出來?”
“嗯,還逃不出來!鄙矫赘杏X到約瑟夫猛搖著頭,似乎不想再講下去!蔽野l(fā)現自己的煙都抽完了,”他接著用教科書般的自然語調說,“你有沒有──”
“你知道嗎?我上床前才剛抽掉最后一支,”山米說,“喂,你怎么知道我有抽煙?我身上有煙味嗎?”
“山米,”他母親喊道,“睡覺啦!”
山米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卑ρ,不曉得艾瑟聞不聞得到,她不喜歡我抽煙。我如果要抽煙,就得爬到窗臺上,到防火梯那里去抽!
“不許在床上抽煙,”約瑟夫說,“我更有理由搬出去了!
“這還用你說?”山米說,“我也很想要自己的房子!
他們躺了幾分鐘,一心渴望著抽支煙以及由這種渴望濃縮具現的一切期盼──但最后當然是徒留悵惘。
“你的煙灰壇,”約瑟夫終于又開口,“煙灰缸!
“在防火梯上,是個花盆!
“也許里面都是……呃……怎么說,煙頭?……煙屁股?……煙嘴?”
“你是說煙蒂?”
“煙蒂!
“我猜是吧,別跟我說你要抽……”
約瑟夫毫無預警地翻身下床,彷佛在宣泄某種動力,像是一種緊接在完美靜止狀態(tài)后的反動產物。這時山米的眼睛已經較能適應房里的黑暗,盡管如此,他的視力還是跟平常一樣不完整。房門邊上鑲著廚房日光燈發(fā)出的藍灰色光芒,混雜著由各種光源合成的布魯克林夜色:那是路燈的光圈、街車與汽車的頭燈、這個行政區(qū)里仍在運作的三座煉鋼廠冒出的火炬,還有僅僅一水之隔的那座島嶼王國映照過來的光輝──全都從窗簾縫隙中流瀉下來。對山米而言,這昏暗的光線代表著蒼白而揮之不去的失眠之夜,在昏暗中,他看到表哥動作靈巧地搜索著先前掛在椅背上的衣服口袋。
“可以開燈嗎?”約瑟夫低聲問道。
山米搖搖頭說:“媽會看到!
約瑟夫回到床上坐定!蹦俏覀兊妹谶M行!
他的左手拇指與食指間夾著一張縐縐的卷煙紙。山米頓時了然于心。他一手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慢慢撥開窗簾,小心翼翼不發(fā)出聲音,以免泄露行跡;然后他咬著牙撐開床邊的窗戶,冷冷的車聲挾帶著十月午夜的涼意悄悄吹襲進來。山米的“煙灰缸”是只長方形紅土花盆,帶有些許墨西哥風味,里面塞滿了貧瘠的花盆土與煤灰,盆里是株快變成化石的灰葉菊骷髏,搭配這個花盆再合適不過了。這盆花是山米推銷家居植物時沒賣出去的商品,所以比他抽煙的習慣大約早了三年──他開始抽煙是相當晚近的事。盆里枯萎的植物底下擠了十幾根老金牌香煙的煙蒂,山米嫌惡地撿了幾個起來,個個都有點濕黏,好像在夜里爬行的蟲蛆;他把煙蒂交給表哥,而表哥給他一個火柴盒,盒子上的文字召喚他”去漁人碼頭喬的店吃螃蟹”,里面只剩一根火柴。
約瑟夫用單手迅速拆開七個煙蒂,其中不無炫技的意味,他把煙絲彈到縐縐的法國zigzag卷煙紙上,結果份量還不少,過了大約半分鐘,他就有了支自制香煙。
他說:“來吧!比缓笙バ信肋^床鋪來到窗臺邊,山米也跟了過去,兩人扭著身子,把頭和上半身伸出窗外。約瑟夫把煙交給山米,然后擦亮火柴,山米緊張地用雙手護住火苗,以免被風吹熄;在寶貴的火光中,他發(fā)現約瑟夫如變魔術般卷出一根完美的煙卷,又粗又直,而且?guī)缀醺鷻C器卷的一樣光滑平順。山米深深吸了口”真弗吉尼亞”口味的香煙,然后把這根神奇的香煙遞給煙卷的造物者,兩人默默地吸煙,一句話也沒說,直到煙卷只剩四分之一吋,幾乎要燙到手了,他們才爬回房里,拉下窗戶與窗簾,并肩躺回床上,兩人都沾了一身煙味。
“你知道嗎?”山米說,“我們,呃,我們真的都很擔心……擔心希特勒……他對付猶太人的手段……還有其它事情。當他們,當你們遭到……侵略……我媽媽她……我們都……”他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喏,拿去。”他說著坐起來,從腦后抽出一個枕頭。
約瑟夫·卡瓦利稍稍抬起頭來,把枕頭塞在腦后說:“謝謝!闭Z畢又躺著不動。
這時,他的呼吸漸漸沉重,而且越來越緩慢,變成有點停滯的呼嚕聲,留下山米一人在腦子里盤算著他的毛蟲蛻變計劃──就跟過去的每一晚一樣──不過山米發(fā)現,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可以在想象中加入一位盟友協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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