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高地的很多居民都住在洞里，因為在得克薩斯州西部，木材是稀缺物。爸爸在河堤邊上用鐵鏟挖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用杉木枝作椽，上面蓋上草皮。這就是我們的家：只有一個房間，地面壓得實實的，門是木頭的，窗戶是用蠟紙做的，鑄鐵爐子連著的煙管從草皮屋頂伸出來。
　　住在這種洞里，最大的好處是冬暖夏涼，最壞之處就是時不時會有蝎子、蜥蜴、蛇、囊地鼠、蜈蚣和鼴鼠在墻和屋頂上游動。有一次，復(fù)活節(jié)晚餐正進(jìn)行到中間，一條響尾蛇掉在餐桌上。爸爸當(dāng)時正好在切火腿，結(jié)果那一刀就砍在了那條蛇的七寸處。
　　還有，下雨時，墻和屋頂就會變成軟泥。有時，會有泥塊從屋頂上掉下來，我們就得把它們糊回去。偶爾，山羊在啃食屋頂上的草皮時，蹄子會不小心戳穿屋頂，我們就得把它們拉出來。
　　住在這種洞里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蚊子。蚊子多得讓你感覺自己是在蚊子堆里游泳。媽媽對蚊子尤其敏感——她身上被咬起來的包有時一連數(shù)天紅腫不消——但我更厲害，得了黃熱病。
　　當(dāng)時，我才七歲。發(fā)燒的第二天，我在床上痛苦地翻滾，哆嗦，嘔吐。媽媽擔(dān)心其他人也會傳染上，所以，爸爸雖然堅持說這種病只會從蚊子那兒染上，但他還是匆匆用床罩被子把我隔離開了。爸爸是惟一允許接近我的人，他連著幾天陪著我，不停地往我身上涂抹酒精，希望把燒退下去。在我神志昏迷的時候，我感覺自己來到另一個亮白的世界，看到很多綠色和紫色的動物，它們隨著我的脈搏的跳動一會兒變得很大，一會兒又變得很小。
　　高燒終于退了，我的體重也減了十磅左右，全身的皮膚蠟黃蠟黃的。爸爸開玩笑說他摸我的時候差點被燙傷。媽媽探頭進(jìn)床罩看我�！案邿龝�燒壞腦子，導(dǎo)致永久性損傷，”媽媽說，“所以，不要告訴別人你高燒過。不然，找丈夫會有麻煩。”
　　媽媽擔(dān)心很多事，比如她的女兒能不能找到好丈夫之類的。她很在意她所謂的“格調(diào)”。她會用一些精致的東西裝飾我們的洞，比如東方式地毯，帶有通花碟巾的躺椅。她會在墻上掛絲絨窗簾，看上去像是我們有幾扇窗戶似的。還有，銀制餐盤，胡桃木床頭架——這是她父母搬到加利福尼亞州時從東部帶過去的。媽媽很珍愛那個床頭架，說那是惟一能讓她晚上睡安穩(wěn)的東西，因為它讓她回想起那個文明的世界。
　　媽媽的父親是名礦主，他在洛杉磯北部幸運地發(fā)現(xiàn)了金礦，所以，變得非常有錢。雖然她家住在“全民淘金”的鎮(zhèn)子里，媽媽——她婚前姓黛西·梅·皮科爾——卻是從小按照上流社會的規(guī)矩調(diào)教長大的。她的皮膚細(xì)嫩白皙，很容易曬黑，擦傷。小時候，如果要在陽光下待，她母親就會讓她戴上亞麻布面罩。在得克薩斯州西部的時候，出門時，媽媽總是戴著帽子和手套，臉上掛著面紗，但她盡可能少出門。
　　媽媽打理著我們的家，但她不愿意做挑水、抱柴火一類的家務(wù)�！澳銒寢屖鞘缗��！卑职挚偸沁@樣解釋她不屑于做體力活的原因。大多數(shù)戶外的活兒都是爸爸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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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盡最大努力讓我們幾個孩子表現(xiàn)得有教養(yǎng)。我給伯斯特和海倫上課時，她會把我的頭發(fā)梳上一百遍，小心地往后拉，使頭發(fā)不貼著頭皮，然后抹上滋養(yǎng)霜和羊毛脂，讓頭發(fā)看上去光彩發(fā)亮。到了晚上，她會用她稱之為卷發(fā)紙的小片紙張把頭發(fā)卷成小卷�！笆缗�的頭發(fā)是她最大的榮耀。”她說。接著她總會說起我那具有早寡征兆的頭發(fā)如何成為我最要命的特征，但當(dāng)我對著鏡子照時，腦門上那長成V形的頭發(fā)怎么看都看不出我會早寡。
　　盡管我們家離托亞有四英里遠(yuǎn)，白天看不到什么人經(jīng)過，但媽媽還是非常努力地讓自己像個淑女。她很嬌小，只有四英尺半高，腳很小，只能穿小女孩穿的帶扣瓣的靴子。為了讓雙手保持優(yōu)雅白皙，她會往手里抹用蜂蜜、檸檬汁和硼砂做的膏。她會穿緊身胸衣，顯示出她的細(xì)腰——我?guī)退�收緊——但這些緊身胸衣會導(dǎo)致她暈倒。媽媽說它是高貴教養(yǎng)和優(yōu)雅氣質(zhì)的標(biāo)志。我卻覺得它是讓人難以呼吸的象征。每當(dāng)她暈倒在地，我都得用嗅鹽把她救醒——她把它裝在一個水晶瓶里，用一根粉紅色的緞帶隨身系在脖子上。
　　媽媽和海倫最親密，她繼承了媽媽的小手小腳和羸弱的體質(zhì)。有時，她們會相互讀詩給對方聽，在令人窒息的下午三點左右，她們會一起躺在媽媽的馬車靠椅上。就在媽媽和海倫親密的時候，她并沒有忘記溺愛伯斯特，她惟一的兒子，她以為的這個家庭未來的希望。伯斯特是個膽小的孩子，但他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微笑，也許是彌補(bǔ)了爸爸發(fā)音上的障礙，他稱得上是這個郡里說話最快、最流利的人。媽媽喜歡說伯斯特能把圣賢說得把手中的筆都扔掉。媽媽一直告訴伯斯特他將來無論成為什么樣的人都沒有問題——鐵路大亨、養(yǎng)牛大亨、將軍，甚至得克薩斯州的州長。
　　對我，媽媽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擔(dān)心我嫁不出去，因為我沒有成為一名淑女該有的素質(zhì)。首先，我有點羅圈腿。媽媽說是因為我騎馬太多的緣故。另外，我的門牙突出，所以她給了我一把紅色的絹扇遮嘴巴。每當(dāng)我哈哈大笑時，媽媽就會說：“莉莉，親愛的，扇子。”
　　因為媽媽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用的人，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學(xué)會的一門功課是自己如何把事情搞定，這一點讓媽媽既驚訝又擔(dān)心，她覺得我這樣子不像淑女，但同時她又相當(dāng)依賴我�！拔艺娴牟恢�道一個小女孩能這么能干。”她會說，“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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