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社會在近一百年來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藝術也不例外。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這種變化會愈演愈烈。不管未來學家多么富有想象力,都難給我們一個未來社會的總體景象。人類就像摸象的盲人,只能了解有限的局部。世界的整體圖景,歷史的宏觀走向,或許只有人工智能才能掌握。
在我工作和研究的藝術領域,我能明確感受到這種變化。今天的藝術真有點像丹托和貝爾廷所說的那樣,進入了它的后歷史階段,任何關于藝術的宏大敘事都顯得不合時宜。藝術失去了方向,沒有什么可以是藝術,也沒有什么不可以是藝術,藝術進入了生死存亡的臨界狀態(tài)。
但是,我認為這還不是藝術真正的臨界狀態(tài)。丹托和貝爾廷都是發(fā)達資本主義世界的藝術學家,丹托側重藝術理論和藝術批評,貝爾廷側重藝術史和藝術批評,他們都沒有擺脫資本主義的藝術品拜物教。在藝術品拜物教的影響下,藝術完全等同于藝術品。所謂“藝術的終結”,其實是關于藝術品的敘事的終結,也就是說人類再也創(chuàng)造不出令人震驚的藝術品了。如果想到這種藝術品拜物教是在 18 世紀歐洲隨著資本主義興起而走強,資本主義與藝術品拜物教之間的聯(lián)系就更加密切了。鑒于“藝術”是一個歷史和文化概念,在 18 世紀歐洲確立起來的“藝術”概念,或者更確切地說“現(xiàn)代藝術”概念,就并非貫通古今、放之四海而有效。藝術既可以與物聯(lián)系而成為藝術品,也可以與人聯(lián)系而成為藝術家。的確,圍繞藝術品的敘事已經終結,但這并非藝術的終結。在圍繞藝術品的敘事終結之后,受到藝術品拜物教抑制的藝術家有可能重新浮出水面,就像在現(xiàn)代之前的情形那樣。
因此,我說的藝術的臨界狀態(tài),指的不是任何關于藝術品的敘事,無論這種敘事是宏觀還是微觀,而是指有關藝術的敘事正在從藝術品轉向藝術家。當代藝術實踐開啟這種轉向,人工智能時代將加速這種轉向。在一切都可以復制的時代,人類將努力維持生命和生活方式的唯一性和不可重復性,否則人類將失去作為人而生存的身份、地位和尊嚴。將任何物品做成藝術品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將人生本身做成“藝術品”。詩意地棲居或者藝術地生存,將成為藝術活動的唯一目的。
在藝術的臨界點上,藝術學的獨立可謂恰逢其時。新興的藝術學理論學科,不僅有助于集中力量和資源進行藝術研究,而且有助于應對藝術領域的新現(xiàn)象。藝術學理論真是應藝術臨界而生,由于沒有歷史的包袱,新學科在處理新現(xiàn)象時往往更加得心應手。如果我的判斷是對的,在圍繞藝術家的敘事中,藝術研究與藝術實踐之間的區(qū)分也將被突破,“人的成長”將成為它們的共同主題。
感謝《文藝研究》多年來對我的研究的大力支持!這本小冊子收錄的四篇文章,如果在理論上有所突破的話,與該刊鼓勵原創(chuàng)研究密不可分。任何創(chuàng)造都有可能擔負失敗的風險,藝術理論中的創(chuàng)造也有待歷史的檢驗,在這種情況下,發(fā)表比撰寫更需要勇氣,更需要遠見卓識,也更加令人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