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是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作品,以法國殖民者在越南的生活為背景,描寫了一名貧窮的法國少女與富有的華裔少爺之間深沉而無望的愛情,筆觸深達人性中某些最根本、最隱秘的特質,催人深思。今年是瑪格麗特·杜拉斯誕辰100周年,故推出中法英三語版以表紀念。
瑪格麗特·杜拉斯是一個與昆德拉、村上春樹和張愛玲并列的小資讀者、時尚標志的女作家,一個富有傳奇人生經歷、驚世駭俗叛逆性格、五色斑斕愛情的藝術家,一個堪稱當代法國文化驕傲的作家,一個引導世界文學時尚的作家……《情人》系杜拉斯代表作之一,是具自傳性質的小說,曾獲一九八四年法國龔古爾文學獎。全書以法國殖民者在越南的生活為背景,描寫貧窮的法國女孩與富有的中國少爺之間深沉而無望的愛情。本書是它的中英法三語版。
譯本序情人L'AMANTTHE LOVER
買這頂平檐黑色寬飾帶淺紅色呢帽的人,也就是有一張照片上拍下來的那個女人,那就是我的母親。她那時拍的照片和她最近拍的照片相比,我對她認識得更清楚,了解得更深了。
那是在河內小湖邊上一處房子的院子里拍的。她和我們,她的孩子,在一起合拍的。我是四歲。照片當中是母親。
我還看得出,她站得很不得力,很不穩(wěn),她也沒有笑,只求照片拍下就是。她板著面孔,衣服穿得亂糟糟,神色恍惚,一看就知道天氣炎熱,她疲憊無力,心情煩悶。我們作為她的孩子,衣服穿成那種樣子,那種倒霉的樣子,從這里我也可以看出我母親當時那種處境,而且,就是在拍照片的時候,即使我們年紀還小,我們也看出了一些征兆,真的,從她那種神態(tài)顯然可以看出,她已經無力給我們梳洗,給我們買衣穿衣,有時甚至無法給我們吃飽了。沒有勇氣活下去,我母親每天都掙扎在灰心失望之中。有些時候,這種絕望的心情連綿不斷,有些時候,隨著黑夜到來,這絕望心情方才消失。有一個絕望的母親,真可說是我的幸運,絕望是那么徹底,向往生活的幸福盡管那么強烈,也不可能完全分散她的這種絕望。使她這樣日深一日和我們越來越疏遠的具體事實究竟屬于哪一類,我不明白,始終不知道。難道就是她做這件蠢事這一次,就是她剛剛買下的那處房子—就是照片上照的那處房子——我們根本不需要,偏偏又是父親病重,病得快要死了,幾個月以后他就死了,偏偏是在這個時候,難道就是這一次;蛘哒f,她已經知道也該輪到她,也得了他為之送命的那種?死期竟是一個偶合,同時發(fā)生。這許多事實究竟是什么性質,我不知道,大概她也不知道,這些事實的性質她是有所感的,并且使她顯得灰心喪氣。
難道我父親的死或死期已經近在眼前?難道他們的婚姻成了問題?這個丈夫也成了問題?幾個孩子也是問題?或者說,這一切總起來難道都成了問題? 天天都是如此。這一點我可以肯定。這一切肯定是來勢兇猛,猝不及防的。每天在一定的時間,這種絕望情緒就要發(fā)作。繼之而來的是一切都告停頓,或者進人睡眠,有時若無其事,有時相反,如跑去買房子,搬家,或者,仍然是情緒惡劣,意志消沉,虛弱,或者,有的時候,不論你要求她什么,不論你給她什么,她就像是一個王后,要怎么就怎么,小湖邊上那幢房子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買下來的,什么道理也沒有,我父親已經氣息奄奄快要死了,還有這平檐昵帽,還有前面講到的那雙有鑲金條帶的鞋,就因為這些東西她小女兒那么想要,就買下來了。或者,平靜無事,或者睡去,以至死掉。
有印第安女人出現(xiàn)的電影我沒有看過,印第安女人就戴這種平檐呢帽,梳著兩條辮子垂在前胸。那天我也梳著兩條辮子,我沒有像慣常那樣把辮子盤起來,不過盡管這樣,那畢竟是不同的。我也是兩條長辮子垂在前身,就像我沒有看見過的電影里的印第安女人那樣,不過,我那是兩條小孩的發(fā)辮。自從有了那頂帽子,為了能把它戴到頭上,我就不把頭發(fā)盤到頭上了。有一段時間,我總是拚命梳頭,把頭發(fā)往后攏,我想讓頭發(fā)平平的,盡量不讓人看見。每天晚上我都梳頭,按我母親教我的那樣,每天晚上睡前都把辮子重新編一編。我的頭發(fā)沉沉的,松軟而又怕痛,紅銅似的一大把,一直垂到我的腰上。
人家常說,我這頭發(fā)最美,這話由我聽來,我覺得那意思是說我不美。我這引人注意的長發(fā),我二十三歲在巴黎叫人給剪掉了,那是在我離開我母親五年之后。我說:剪掉。就一刀剪掉了。全部發(fā)辮一刀兩斷,隨后大致修了修,剪刀碰在頸后皮膚上冰涼冰涼的。頭發(fā)落滿一地。有人問我要不要把頭發(fā)留下,用發(fā)辮可以編一個小盒子。我說不要。以后,沒有人說我有美麗的頭發(fā)了,我的意思是說,人家再也不那么說了,就像以前,在頭發(fā)剪去之前,人家說我那樣。從此以后,人家寧可說:她的眼睛美。笑起來還可以,也很美。
看看我在渡船上是怎么樣吧,兩條辮子仍然掛在身前。才十五歲半。那時我已經敷粉了。我用的是托卡隆香脂,我想把眼睛下面雙頰上的那些雀斑掩蓋起來。我用托卡隆香脂打底再敷粉,敷肉色的,烏比岡牌子的香粉。這粉是我母親的,她上總督府參加晚會的時候才搽粉。那天,我還涂了暗紅色的口紅,就像當時的櫻桃的那種顏色?诩t我不知道是怎么搞到的,也許是海倫·拉戈奈爾從她母親那里給我偷來的,我記不得了。我沒有香水,我母親那里只有古龍香水和棕欖香皂。
在渡船上,在那部大汽車旁邊,還有一輛黑色的利穆新轎車,司機穿著白布制服。是啊,這就是我書里寫過的那種大型靈車啊。就是那部莫里斯·萊昂一博來。那時駐加爾各答法國大使館的那部郎西雅牌黑轎車還沒有寫進文學作品呢。
在汽車司機和車主之間,有滑動玻璃窗前后隔開。在車廂里面還有可以拉下來的折疊式坐椅。車廂大得就像一個小房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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